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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2-17 16:46:42 | 人氣19|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藝文賞析】【物史與心史】黑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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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文賞析】【物史與心史】黑盒子 
 
  2008/12/17 | 作者:楊佳嫻
 
  那是六月最後一天,空氣是燒的。人們袒胸露腿地群聚於路邊,臺一冰店前排隊很長,每個人都揮搖著任何可以權充扇子的事物,汗水滲透在鬢角與頸背,剛剛打完球的男孩子們牽著單車過去,風中立刻瀰漫年輕男子躁厭的體味。我感覺自己裝了書的背包和衣服之間的濕黏,數度就想轉頭回家去,卻還是繼續走著,跑過新生南路,進了校門,下定決心要去借一部香港史來看。在我印象中,學校圖書館涉及香港史的書並不多,報紙上關涉香港的消息也不頻繁,似乎這昔年曾經作為威權下的台北文化圈的域外緩衝之地,已經徹徹底底成為廣告上搶包山、迪士尼、購物街、算命攤、夜店的綜合體。成為機票酒店早去晚回三天兩夜的隔壁花園。

有陣子我非常想打電話給你,又極有意識地忍耐著。好像這衝動和忍耐之間達到了痛苦的均衡,自我賞鑑這罅縫百出的均衡,視為犧牲。焦躁地逡巡網路,或借來數本長篇小說拼命看,眼睛看累了,大白晝便睡著在客廳沙發上,醒過來了整個衣服都汗濕了,日光施施然已西偏,又將到傍晚。我浪擲地度過所有假期,反覆咬嚼回憶,為它們的滋味依然強烈而感到無望。但是,一切不過是自我戲劇化罷,沒有你我也一樣生活,長大,越過三十歲。

如今距離我第一次到香港看你,整整六年了。有一天我們彼此都將忘記所有的愛情紀念日││失敗的愛,有何可以紀念?所有被標記的日子,難道不是在證明你我的難堪?分明我是對一切紀念日漠然的人,連父母生日皆不甚措意。我曾告訴過你,我成長自強勢母親,無用父親的家庭中嗎?我是從小在父母劇烈互扔物件、母親對我的嚴厲管教中掙扎成長的,唯一出口是寫作,是逃出去約會,企求一個短暫自由之空間,沒有繩索來縛住我手腕。長大之後,束縛解除了,那反抗姿態卻成了慣性,傷害在反撲、在持續。甚至,我不信任自己擁有妥善對待下一代的能力。

因此我有更滿的心,全給這一輩子。給我所選擇。若失去了,我亦知曉時間與生活必將負起沖淡之責任。無受傷後即封閉房間的意志。無以孤獨換取一永恆愛情神話之意志。無所謂,無燒燬,無放縱狂顛倒反棄置之意志。

有以上之意志者,其實已是無愛或失愛能力之人。他們是廢墟。伸出手,還可以沾取到一點焦燼。他們往往更強悍。包括以窺視跟蹤掌握細節、禁錮暗戀之人、甚至不惜同死的蒼白內心的人們。在各種有形或無形圈禁獵取愛人之精神、身體或其他資訊的行動中,他們的毅力遠遠超過那些逼近截稿期的學者。一旦真能夠親近暗戀之人,卻往往必須面對破滅,難堪。

或者在當年,我們應當永遠地寫信,永遠透過文字才看見彼此的小房間與海灣,永遠不必破壞原先的生活,把對方當作秘密,放在銀河航道那麼遠的心裡,收藏壓縮美景的黑盒子。則這一生將更從容罷,所有不遂都可以被這個秘密抵銷。

但是我們突破了那條界線。我們忍不住要揭開簾幕,打開門,從電子郵件紙上談兵的世界走下來,想走進彼此的畫框裡。我們爆破了那個黑盒子。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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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長: 落葉之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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