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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1-30 23:52:10 | 人氣33|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藝文賞析】《聯副故事屋》雜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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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副故事屋》雜髮

他的妻子把它拿出來,丟在地上。書頁散開,頁角的黑色卷邊凝視著驚呆的目光。「這本破字典跟了他一輩子,讓他費了一輩子神。做了鬼,還要他那麼辛苦嗎?畜生們,他留給你們的還不夠嗎?」……

安村的富翁死了。她妻子說,那天晚上,他吃了兩碗河醪(注,北方農村一種以紅薯麵,再攙以榆樹皮粉作成的麵條。非常低廉,現在已極少有人家食用。紅薯麵無黏性,乾而澀,榆樹皮粉可以增加其滑潤度。),說了聲,我去睡了,再也沒有醒過來。

他的身後,留下了億萬財產和兩雙兒女。兒女已成家,財產放在銀行裡。家裡的現鈔置辦了葬禮。跑遍周邊三縣,花了六萬,尋來一副柏木棺材,從省城劇團請來的大戲連唱了七天。戲散了,棺材裝著億萬富翁宋義葬進了宋氏祖墳。

他死得突然,六十一歲。兒孫孝順,為了感謝這位留下鉅額財富的祖先,他們去省城最豪華的北國商城買來裘皮大衣,除了在棺材裡,他一輩子沒穿過這麼貴的衣服,三萬,如果他活著,他會說,「三萬。我一輩子穿過的衣服,也沒有花這麼多錢。」金利來皮鞋、皮帶。安村風俗,入殮時,要在棺材裡放錢幣,我的曾祖父去世,放過中間有四方孔的銅錢,後來放一分、五分的硬幣,再後來放五角、一元硬幣,偶爾也放紙幣。我在爺爺的棺材裡,放的是五角的硬幣、一元的紙幣。陪伴宋義進入宋氏祖墳的是紅色的百元大鈔、勞力士手表、摩托羅拉手機。

要不要把那本翻爛了的《新華字典》放進柏木棺材裡?宋家子孫爭論了很久。他的兒子覺得應該放進去,畢竟,這本字典陪伴了父親二十年,就是靠這本字典,陪伴不太識字的宋義走遍了大江南北,從高樓林立的繁華都市為安村宋家攬回億萬資財。

安村,是一個在地圖上找不到的名字。安村所屬的陽平鎮,也無法在地圖上找到。只有轄管四鎮二十八鄉三百六十村的恆陽縣,才能在全國地圖上找到一個草籽大小的點。地圖上,草籽大的點旁邊,還有比頭髮絲還細的綠線,那是大沙河,唐代《括地志》上,成為白龍水。安村就在沙河邊上,行唐、新樂、恒陽三縣交界處的沙河邊上。

安村宋義名氣很大,說他名震三縣還不夠大,他的名氣不僅驚動恒陽所屬的保定,還驚動了行唐、新樂所屬的省城。他用宋義這個名字把億萬資財存入相臨三縣以及三縣所屬兩大城市的不同銀行。一個小小的鄉鎮銀行代辦所發現宋義存入的百萬存款,震驚而且好奇。好奇之心,從小小的代辦所蔓延,後來網絡起大半個燕趙之地。最後有人發現,宋義只是存款人的化名,他住在安村。

樹大招風,財多招事。宋義的妻子在自家院落的門洞裡發現過勒索信,宋家是否滿足了勒索者的要求,不得而知。宋家人口風很緊,只說到勒索信,沒有說結果。無論是銀行系統還是勒索者,大概不知道,宋義除了自己的名字,他寫不出第三個字。做石雕生意之前,妻子教會了他漢語拼音,有些字,好像認識,但吃不準。每次出門,他要帶一本漢語字典。字典跟著他去北京,去上海,去南京,去杭州,去廣州,他去了另外一個世界,兒子想讓父親帶著它。

我親眼看著宋義的大兒子把字典放進棺材。如果不是封面上的《新華字典》四個字,我幾乎認不出那是一本字典。文革時代特有的紅色塑料封皮,很厚,也很舊,比我看到的字典厚了近一半。他的兒子小心翼翼地把字典放在他的手邊。嶄新裘皮大衣的黑光逼視著它,散亂,陳舊,如同古物,似乎已經在地下埋葬了上百年。

他的妻子把它拿出來,丟在地上。書頁散開,頁角的黑色卷邊凝視著驚呆的目光。

「這本破字典跟了他一輩子,讓他費了一輩子神。做了鬼,還要他那麼辛苦嗎?畜生們,他留給你們的還不夠嗎?」敞開的棺材前,母子短暫地爭吵後,他的妻子在書頁上留下腳印。他閉著眼,面朝天空,心抽了一下,誰也沒有看見。

冬天晝短,黃昏降臨之前,沉而重的棺材壓壞一架吊車之後,終於放上了拖拉機。拖拉機冒著黑煙駛向宋氏祖墳,後面跟著一條白衣隊伍。孝衣的白,在北方灰色而單調的冬天顯得特別鮮豔。哭聲太悲,安村的夜色顯得特別悲涼,也許是我家屋後接連七天的喧鬧與哭聲停了,也許因為那天的月亮特別白特別亮。

北方鄉村的月亮,白,大,而且亮。沒有月亮的日子,幽藍的夜色兜著滿天星斗,抬頭看,星斗似乎在旋轉,要把人吸進去。我膽小,不敢看。有月亮的夜晚,特別安靜。安靜得可以聽到幾里外的說話聲。

那夜,遠處的說話聲,一刻沒停,院子裡的狗一直鬧騰。母親讓我到屋頂上去看看。安村富人很多,雖然每家都有一丈多高的院落,院子裡有狗,人睡在高深的院落裡,屋門上了鎖,有狗,還是無法睡得安心,特別是住在村邊上的人家。我站在屋頂上望,東北方一片火光,映紅了大半片天,把月光都逼向半空中。宋義家院子裡的燈光也亮著。他家和我家只隔著一戶人家。

我家的狗叫了一個月,宋義家的燈也亮了一個月,東北方的火光伴隨著月亮缺了,熄了,又圓了。那個冬天非常冷,還下了一場大雪。雪還沒有完全融化,寒假就過完了,大學要開學了。臨行前,我早早睡下,狗鬧騰了一夜,睡不著。

兩天後,我到了讀書的重慶。打電話給父母報平安,母親說,「後頭那家的死鬼被挖了。他家的親戚搭帳篷,守了一個月,還是被人挖了。天太冷了,後來,只是生個火堆,看前半夜,後半夜就回家了。人家都盯準了,他們前半腳走,後半腳就被挖了,聽人說,棺材裡的錢、手機、手錶、衣服,都被人偷走了,連鞋都被脫了。屍體都被扯出了棺材。後頭那家說沒丟東西,誰知道呢。被挖了,也不承認。」

想起父親說過的故事。父親出差,也是做石雕生意,安村富人都是做石雕生意,這裡號稱亞洲最大的石雕城。在蘭州,他在一個小旅館裡碰到了宋義,那時候,他還不是百萬富翁,自己帶著一個小電飯鍋,父親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旅館裡煮稀飯。父親請他吃了一頓飯,還帶他去理了髮。他對理髮店裡的服務員說,我要「雜雜髮」。服務員愣了,父親也愣了。父親說,是染髮吧。「是染髮,是染髮。」染與雜,模樣很像(按:指簡體字),像兄弟。

那時,他已經五十來歲,家裡有兩個沒人肯嫁的兒子,兩個女兒,一所破院子。

【2009/01/30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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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長: 落葉之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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