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淨然一瞥
2009/2/20 | 作者:林清玄/文‧郭關/文(中華畫廊)
想到臨別時,淨然那真誠的一瞥,使我感到天地沉黑、河山混沌,良可哀也!淨然法師!為了未了的願,轉身再來吧!
淨然,竟然這樣突然的走了!
淨然,百年一遇的佛教奇才,竟然夢一樣的來,夢一樣的走了!
才二、三個月前,淨然從當家升任靈谷寺的主持,三十三歲,是靈谷寺一千多年來,最年輕的住持,人人贊歎更未曾有!
為了看重,星雲大師和了中長老還特別到靈谷寺,為淨然誦座,附近的信眾群聚瞻仰台灣來的大師,也想親眼看看傳聞中俊美、年輕、博學的新住持。
靈谷寺可不是一般的小廟,從梁武帝時代,開山的寶誌禪師就是一代宗師,望風景徒的人曾使殿階踩手,一直到淨然接任的時候,還有一千多人聚在這裡修行,是中國可數的大叢林。
二○○八年夏天,我應星雲大師之邀,到揚州的鑑真圖書館演講,曾因緣巧遇的與淨然法師一會。
在揚州演講後,接待的慧炬法師開車載我去南京,途中接到南京棲霞山寺的邀約,這座星雲大師曾經住過的寺院正在辦大學生的佛學夏令營,住持聽說我到南京,熱誠的請我順道在棲霞山寺演講。
學佛的人隨緣而住,我們便去了棲霞山,演講結束,寺裡的當家師諦如自願開車帶我們遊南京。
諦如法師年輕瀟灑、幽默風趣,對南京的歷史典故瞭若指掌,談笑風生,使我們一路開懷大笑。尤其對京劇、崑曲鑽研甚深,沿路還唱了幾段戲曲,頗有職業水準。
我看著一邊開車、一邊唱曲的諦如法師,想到一路上遇見的中國青年法師,都是博學多才,堪為法門龍象,不禁為中國佛教的未來深感慶幸。
我們登過了中山陵,諦如法師說:「我帶你們去靈谷寺吧!就在中山陵的邊上,那裡的當家淨然法師和我很熟,與慧炬也很熟。」
「就是寶誌禪師那個靈谷寺嗎?」我問。
「是呀!靈谷寺和我們棲霞山寺都是千年古寺,所以一向都有來往。淨然法師最近就要升住持了,才三十出頭,毛頭小伙子要主持有一千多人的千年古剎,不只現在沒有,歷史上也沒有。」諦如說。
慧炬法師也說:「在中國當住持要有住持證明書,不是很容易,尤其是這千年大廟,要不就是關係特別好,要不就是才華出眾,淨然法師顯然是後者,他從小出家,又是佛學碩士,是中國極力栽培的佛教人,靈谷寺住持在教界地位是很崇高的。」
談話間,我們的車已停在靈谷寺外的廣場,下車前,諦如法師特別叮嚀我:「淨然法師博學多聞,人又熱情,常常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了,林老師注意一下時間,不然會趕不上我們在夫子廟的約會。」
淨然法師早就站在寺內接我們,果然是氣質出眾的和尚,見面就說:「很多年前就讀過林老師在北京作家出版社出版的《菩提系列》,真是獲益良多。」
我們沿著古意盎然的迴廊和石階,淨然法師一一為我們介紹:「寶誌禪師的靈異事蹟很多,被人認為是觀音菩薩的化身,一千多年來,我們寺裡也就特別講究觀音法門。」
看著笑意盈盈的年輕法師,站在蒼古肅穆的廟庭,想到佛陀出家時更年輕,三十歲就成道了,三十歲已堪當大任,寶志禪師若靈明有知,也會有幾許欣然吧!再看看慧炬與諦如,中國佛教的未來令人期待。
靈谷寺的庭中種了幾盆花木,淨然指著那些花說:「這些花盆都是頤和園的老盆子,從北京運來的,有上百年的歷史了。」
「哇!這麼珍貴東西就隨便擺在外面,不怕被偷嗎?」
「菩薩保佑!不會有人到佛門來撒野的,更珍貴的是我們的廟,快一千五百年了。還有更珍貴的是佛法,無形的比有形的,更有價值。」
最後,我們去參觀了玄奘法師的頂骨舍利,是真的在玄奘火化時燒出來的,晶瑩剔透。為了強化玄奘的偉大,供舍利的殿上,整面牆是銅塑的玄奘取經圖,玄奘的銅像面容宛然栩栩如生,也是一個青年俊美的法師,佛教不只是老年的宗教,也是青年的宗教,佛法不只是老人的往生之法,也是青年的修心之法,從歷史上的成就者是歷歷可證的!
我們在夕陽西下時,向淨然法師道別,他特別送我一冊《靈谷寺志》,並許了往後之約,他說:「不久之後,我會去台灣訪問!」
「到了台北,一定要通知我呀!」
淨然法師熱誠的注視著我,那一瞥,反射著夕陽的金光。
「假以時日,這一定是大師級的人物!」我心裡想著真是非常可惜,也非常沉痛,妻子看了新聞告訴我:「在靈谷寺接待過我們的淨然法師,被人打死了!」
使我心痛莫名,也驚嚇莫名!
可見修行是多麼艱難的道路,為了證件遺失的小事,能使人完全蒙昧無明, 一念一念,每一念都是艱難。
我心痛的是,淨然法師的驟逝,是中國佛教的大損失,失去了一名法將,千年老寺交給年輕住持,本將有一片作為,並且起帶頭作用,一洗佛門的陳規。可歎復可憫,那火熄了,美好的火種被瞋念澆息了。
想到臨別時,淨然那真誠的一瞥,使我感到天地沉黑、河山混沌,良可哀也!
淨然法師!為了未了的願,轉身再來吧!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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