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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文賞析】人間道 (下) 
 
  2009/2/26 | 作者：劉玉玲
 
  阿爸被拖回上岸時，身體已經遍體鱗傷了。張叔用我們家的木頭車，推著父親的屍體回家。我習慣性的跑到木頭車的後方，用我的手，用我的背，盡了力去推，淚珠不斷地迷糊我的視線，我從來沒想過，第一次推父親回家，會是這樣的情景。

張叔向同行募捐了一筆錢，讓阿爸裝在四塊板中，我看著起重機舉起阿爸的棺木，小心翼翼地把父親置入洞穴中，好像一不小心就會把棺裡的人弄醒似的。

妳嫁了一個商人。那是我隨母親投靠舅舅後的聽說。我離開鄉村時，最捨不得的除了是那個木頭車以外，就是妳了。

我上大學時，在總圖書館，遇見張家成。他說妳離婚了。據說是那商人生意失敗，債臺高築，逃之夭夭。

我說，老師，我是劉子旺。我舉起雙手，把我的眼睛往上推，模仿妳當年的口氣：「誰如果對豬眼還是沒有概念的話，可以看看子旺的眼睛，他的眼睛和豬的一樣。」妳啊││的一聲叫了出來。產房門外，推門進來的，是一位皮膚深棕色的馬來中年男子：「我的丈夫，HAFIZUL。」我禮貌地和他握了握手。妳細聲和他用馬來語交談，大概是說，這是我以前的學生，沒想到現在當了醫生！

我趁著空暇時間去妳的病房探望，抱著妳的孩子，妳說他叫HISHAM，我開心地說，你快叫哥哥！哈哈哈，我們相視而大笑，滿室的溫馨。妳的丈夫攙扶著妳離開，妳抱著你們的愛情結晶。妳穿著深淺綠色條紋相間的馬來傳統服裝，頭上包著綠蘋果青的頭巾。看起來很亮麗，一點也不像曾經因為離婚而割脈自殺的女人。當年，我在報紙上讀到妳的新聞，小學的同學寫短訊來，說妳性命危急，我在每個臨睡的夜晚，跪在床頭，為妳祈禱。我感謝我的佛祖，因為祂讓妳活了下來。

妳和妳的幸福快步走出醫院的大門，妳回過頭來，凝視我兩秒，嘴角幽幽吐出一些字，我不確定是什麼字，大概是再見之類的，我往妳的方向大呼：「Selamat jalan ,cikgu!」（再見，老師。）

我懷想起那天，妳的肚皮在跳，妳肚子裡的孩子在喊。而我不斷地說，放輕鬆，放輕鬆。

我遇上難題時，已經不能夠單靠舉著雙手，向妳詢問解決的方案，我生命中，那位穿著窄裙，搖曳走來又走去的老師，她已經被時間捆綁成木乃伊，唯有活在我的記憶裡，亙古。

然後，妳在臨別的醫院門口，再教會了我一樣東西，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習題，被習題擊敗了，要懂得站起來，然後尋找另一片天空。

生命中的事情，過去又回來，老師啊，人間何似？

煙雲，一場。

（馬鳴文文學獎‧小說組佳作獎）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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