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忘卻的紀念
即使明日天寒地凍,路遠馬亡。
————題記
回首那些錯把傾訴衝動當作才華的無知年生,在兵荒馬亂的晚自習上,在熄燈的宿舍裏,我們總是在一堆耀武揚威的習題和試卷的縫隙間,在應急燈漸漸微弱下去的光線中,一手撐著深不可測的深夜,一手寫下無處傾訴的話。
那是一種盲目的消耗的狀態,照管自己的生活,打理那些千頭萬緒的雜念,喝自己泡的茶,睡自己鋪好的被窩,吃自己餐盤裏的飯菜,寫自己的作業,考自己的試,做自己的夢……世界的悲傷與災難都太多,我們活在平靜遙遠的角落,無力憐憫。人間既非天堂也非地獄,末日尚遠,我們唯能維護自己的天地,“埋頭做著功課,做著世間榮辱”……就算是洪荒滔天,也總又他人去擔當……文字成為內心的行而上的依靠。
那些執念,那樣的舊時光,一晃就過去了。
而今仿佛是站在一個青黃不接的尷尬路口,失去的是招搖撞騙的痛快訴說,未曾獲得,是筆走天涯的洗練淡定,已經再也不能隨心所欲地寫字,因為心裏有了羞赧和躊躇,對紛繁復雜的眼之所見有了懼怕。不知道我應該怎樣寫,寫這無法書寫的自我,怎樣訴說,訴說這無法訴說的世界。
回過頭娶看看那些浸透在白紙黑字上的生動悲喜,切膚的感覺到,早那樣一個唯唯諾諾的苟且年紀,傷情似乎是裝點生命的勳章,好像只有憑那些,幻覺般的,被我們脆弱的主觀承受力無限誇大的非難,我們才得以擁有熱淚仍眶的青春。
盡管生命中的溫暖一直都與我們遙遙在望,而我們只不過是拒絕路過。
“之行,如果有天我們瀛沒在人潮中,庸碌一生,那是因為我們沒有努力活的豐盛。”十九歲的時候,讀這樣的句子。寫這句話的人又說“世界之大,我卻不知其折或遠。”
在我腳踏的狹小天地,經歷的,不過是尋常的青春,看到的不過是平凡的世界。在過去心高氣傲的年頭上,因不懂得該如何聰明地活著,所以總覺得連生命都是身外之物,“好像這個世界說不要就不要了."
前些日子在英文氾讀課上看了一篇美國作家寫得,他說:“傑斐遜總統在獨立宣言裏告訴我們,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但很多人把這句話誤讀成,每個人都有幸福的權利。”
讀到這裏,我為這樣一個美國式的小聰明笑了起來。這篇散文不過講述了這樣一個古老的真理,即幸福本身就是虛妄,它只存在於追求幸福的程序中。在所謂的終點你是看不到幸福的,因為它不存在。
我因此想起了曾經不知天高地厚的年歲,因為一些小事躊躇滿志,連走路的步伐都快了起來,仿佛急於直面人生;但是黨鞋裏摻進一顆硌腳的石子兒,便又會呼天搶地,倒戈棄甲,覺得世不容我。但是終於——在其後的其後——我漸漸承認活著的價值,在於要有一顆飽滿的人生。隱忍平凡的外殼下,要像果實般有著汁甜水蜜的肉瓤,以及一顆堅硬閃亮的內核。這樣的種子,才能在人間深處生跟芽,把一段富有情致的人傳奇流傳下去。
因知道若干年之後的人生,再也不會有人惦記我們的存在,因此這段飽滿的生命,是我們以生之為人而驕傲的唯一見證。
這些年的時間,為著實作品這樣飽滿的人生,斷斷續續做著一些代價高昂的遙遠的夢,斷斷續續地寫著不叫文字的文字,斷斷續續地被生活遺憾所打岔,跌入低谷,並且拒絕任何搭救,自己慢慢摸索爬起來繼續走。這樣的青春,與時間任何一段青春無異——年月裏那些朝生暮死的悲喜,也就這樣野花般自生自滅地燃燒在茫茫命途上,裝點了路人的夢。
故人對我說,“要有最樸素的生活,與最遙遠的夢想”……說這話的少年,早都成了記憶深處的那些花兒,走上了更遠,更美的路。只是這樣的話,我一直唯唯諾諾的記得。我也是這樣感激涕零地知曉,我何其所幸——“如果不是因了你們,我何以能這樣平安成長,漸漸變成一個健全的人呢。”
我常常不解的是,為何我們而今常常慚愧當年的種種矯情,但卻又暗地裏明白,當初身臨其境的時候,我們的體會的確是真實而切膚的。于是只能歸結為這樣一個冷靜的解釋,那是因為我們長大了。那是因為,好多年前如錐子一般刻在我們心底的,所謂時間斷裂的聲音,成為了永遠的回聲。
年華裏,我們失卻的是一種心情。
未曾想到,在這樣的一個程序中,我們的出生年代,成為了一個字正腔圓的集體烙印,被用作追捧和詬病的代名詞,無論我們有著多麼迥然不同的生存姿態。但是我仍然相信這些千姿百態的理想和悲哀,功名和敗落的後面,有著本質上的相同——對世界和生命的勇敢詰問。這正是我們為何要緊緊抓住語言的權利去表達內心的最初動機。無論是寫作還是閱讀者,都好似光榮的事情。至少,我們願意去思考和表達,即使這思考和表達的方式與內容怎樣。我始終相信這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殊途同歸。
所以。
因了成長本身的不完美,我希望這些如原石一般尚經不起雕琢的文字,能夠以一種最接近成長的本質的真實形式——即充滿了熱淚,過錯,遺憾,美好,希望和絕望的姿態——紀念我業已失去的那段珍貴歲月。那些我們等待著下課,等待著放學,等待著長大的少年時候。那曾是,也將是屬於我們打多數孩子的一段最清澈最美好的時光,如同所有,所有——所有踏過了中學歲月。踏過,踏過了命運的沼澤,在險些陷下去的時刻,被意志和希望重新拉回到一條更值得堅持下去的路上的我們——所經歷的那樣。
看,在這個充滿愛與被愛,傷害與被傷害的世界裏,生命對於我們是吝嗇的,因為它總是讓我們失望;生命又是那麼的慷慨,總會在失望之後給予我們拯救。
我想,因了這生命的慷慨,我們必須尊嚴地過下去。就如同生命本身,尊重我們的存在。
我非常懷念它。天涯的孩子們,永遠都會記得它。借這樣一個溫暖的名字,我只願如此誠懇地,表達我對於所有正在成長的學子們的祝福,就像我一直被祝福的那樣……
要有最樸素的生活,與最遙遠的夢想。
即使明日天寒地凍,路遠馬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