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小恩】
第一次和潔對談,她頂著一個服貼於臉龐的柚子頭。我們見過對吧?她說。我點頭微笑,心底想任誰看過妳都會記得。
「我不喜歡這裡的氣氛。」聊沒幾句後我說。我指的是補習班這回事。
她皺著眉頭,這和那誇張的粗框眼鏡十分搭配。她深表同意地感嘆,在聆聽的過程中我很難不去注意她奇特的斷句和低沈的卡通音調。快上課了,我起身準備要回自己的位置。
「我喜歡你說話的感覺。」潔說。
「為什麼?」
「我也說不上來。」
總還是被稱讚,上起課來能撐久一些才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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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潔帶著她的女朋友跟我相認,那是我國中同學。她們兩人的髮型有相似之處,但我那同學看起來略顯粗獷。
潔開心地東扯西扯,我那同學看起來便安靜許多,沒幾句她就說要回班上去了。
「我們是不是跟別人不一樣?」潔這麼問我。
「妳說同性戀嗎?」
「不!不是。」她揮揮手。「就是哪裡不一樣。」
我習慣地以自嘲來回應:「不會啊,很有特色啊!要比怪我更怪。」
她對這個回答不是很滿意似的,表現出不同於當時稱讚我的神情。
我很想離開這裡,她看著校舍外的景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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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這樣。」她指著自己手繪的示意圖說。「我總是想離開,到某個不一樣的地方去。」
我打從心底微笑。
「這間學校也是。雖然校舍很新,也是公立高中,但除了升學以外卻拿不出什麼可以跟人說的。」她繼續說。
「我知道,為了前往某個自由的地方,我們都是這樣讀過來的。」
因為如此,看著她苦悶的模樣卻感到親切。她聽了感覺暢快,直截做了個好怪的笑臉。
「哎!你當我的姊妹好不好!」她說捏著我的臉頰說。
「這樣啊……作兄弟可以嗎?」
「你是小可愛啊!小可愛適合作姊妹。」
登登登,上課鈴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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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的讓人顫抖的天氣,我買了威士忌,炫耀一般放在課桌上。公賣局啊,我說。還剪了個寫著「菸酒」的圓形瓦楞紙片貼在牆壁上。
我心情不好得厲害,平日不管我們的導師也開口了。「我可是真的滿十八歲。」拿著身份證到便利商店去選煙,聽店員介紹買了包七星。我保持沈默,對於行為底下的情感。潔看見了酒便興奮地想嘗試,我便答應了。
那週補習結束後,我們約在中正紀念堂見面。
「好酷!」她說。「瓶子上有一匹人馬。」
「剛一口覺得難喝,後來就好多了。」
「那可以給我喝一口嗎?」
「當然啊。」
我們躺在大中至正前不遠處。著實是躺在地上。我期待她問我為什麼喝酒,但潔沒有開口。她問了我五次我醉了沒?我每否定一次就多啜一口。
不曉得醉了之後是什麼感覺?
不知道。
我們從頭到腳顫抖著,這夜晚。我離開了十七歲,感覺什麼也沒變。幾天前還隆重地思考過這回事,結果只是個法定年齡的界線。
好冷啊,她說。
也許太冷了,人不能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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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地我們不再那麼常聯絡。做了一學期的姊妹,對於忽然之間無法對話的苦悶,我選擇了逃避。她不瞭解我吧,我想。而我也不那麼瞭解她。我的抽屜塞滿她的信,當我意識到再多言詞都不能帶我遠離傷心時,那枝筆輕輕地從手中滑落……
有天午飯過後,我捧起整袋滿滿的信,爬到頂樓。自由、獨立,這樣強烈的字眼在悲傷中不曾出現。我只想要,呼吸。
掐起一架架折成紙飛機的信,飛吧。
「真惡毒啊。」一個我的共犯笑著說,我還要他手上拿著相機。
「才不。」
飛吧!飛吧!飛往你要的世界去吧!
就像跑馬燈一般,這現實的種種:潔和我同學分手了。她感到困惑,我同學看起來悲傷。我日漸孤僻,寂寞得讓人感到熱情異常。她考慮轉學,甚至不考大學。我偶爾寫信給誰,結果一樣失落。她不補習了。高三後爸爸替我加補一科數學。
閃啊閃,跑馬燈閃啊閃。信裡可以承載多少苦悶,卻沒有答案。我們共同的回憶只有苦悶,只有心底期盼前往的那個,美麗的地方。
「整包拿來。」我說。說完直接把信都傾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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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你和我都到達了當時期盼那地方。
好似夢醒時那混淆的時間感,我們都稱心如意地遠離過往。
即便再留戀也是
望著海浪深藏的悲哀
有天也化作細細的泡沫、沙粒、貝殼、粉塵……
「妳變了。」我笑著說。
「你都沒變。」她說。
潔的髮型打扮還有臉上的妝,怎麼都讓我想到無名相簿裡頭的人氣女大生。
她給我看她的男人的照片,留著一頭像木村拓哉的長髮。我問她怎麼有了男人?她大聲澄清我所誤解的雙性戀身份。
她還跟我提起一些煩惱。就是關於大學生活及未來出路的困惑。我聳聳肩,不知道。
「未來的事誰知道?」我指著她的豔麗說。
她對這個回答不是很滿意似的,表現出不同於當時稱讚我的神情。
該走了。我說。
你要去哪裡?於是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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