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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文賞析】浮生 
 
  2009/4/28 | 作者：林俊穎/文 蔡瑞山(中華民國油畫創作協會)/圖
 
  每一人念茲在茲減少二氧化碳的製造，一如蝴蝶效應，精衛填海、愚公移山，無數個人的一小步，便是救贖人類集體罪惡的契機。

「不願面對的真相」攤開了人類自食惡果的全景紀錄，發出警訊，可預見的數十年內，聖經啟示錄那般的末日毀滅與災難將反噬地球。

前美國副總統高爾不無恫嚇地列出迫切的數目，只有十年的時間，容許我們及時覺悟，有所作為。

否則呢？影片開始，高爾低音喃喃地召喚著他幼時在家鄉農場的河邊時光，如同臨終之眼回返生命之源，光影水聲，空氣流動，平常中的平常。

否則呢？二疊紀大滅絕再次啟動？

開春以來，天候反覆，沙塵暴來過，而太平洋高壓、東北季風與鋒面一如剪刀石頭布的嚷拳，一輸一贏，一來一往，寒暑冬夏並轡，是對呼吸系統與穿衣耐心的長程考驗。幾天的陰雨低溫之後，這是陽光普照的一日，我在正午來到這小山丘鋪設完工沒多久的棧道，接受紫外線大概過量的曝曬，取出「封神演義」，讀了起來。小學時看的是東方出版社的改寫簡易本，被哪吒、楊戩、雷震子、四不像、土行孫、廣成子、燃燈道人、哼哈二將、十絕陣、九曲黃河陣迷得神魂顛倒，羞恥地暗自夢想也能煉丹成仙，雲遊飛升。即使遠離童年了，意識底層仍潛藏著飛仙情意結。一次到東南亞旅遊，在一座挑高三四樓的劇場看空中飛人特技，那樣人體與地心引力頡抗的奇觀，我突然失控，熱淚湧出。

「我」究竟是什麼？對軀體的移形換位之渴慕，對時間巨靈之莫可奈何，面對生死接壤之神光離合，一念耿耿者，總是不能沉默。

強光眩目，哄人瞌睡。波赫士說有些書得年少時讀，「封神演義」是要歸檔在那初始的閱讀階段才能成為寶卷。

棧道在我身後上升成為階梯，白鐵支架鋪木板，一人重量就足以晃搖如荷葉。上上下下多數是歐力桑歐巴桑，帽子手杖背包俱全，走山一上午紅光滿面。一位矮小歐巴桑好心提醒我：「在曝日喔，上頭有涼亭呢。」

我頷首一謝，繼續自在地吸收那陽光的熱氣。小山丘其實荒涼，棧道兩旁人為植栽了山櫻、美人蕉、變葉木與紫蘇，大概只有那無處不在的血桐、野桐與芒草是自然生長的。緩坡上幾處有心人潦草開闢種菜，也有塌陷的竹架，紫色牽牛花如蛇纏爬上樹，白色蛺蝶牽動我的視線。午風懶洋洋吹拂，草葉窸窸窣窣，有一瞬間，以為這山丘有靈，也是一具集合生命體。突然，雞啼。我直起身諦聽。

雞啼是異音也是異議，只要一聲，那所謂「現代」的框架與範疇立即被顛覆。

日頭燒炙這山丘草叢，漸漸有了一股淡淡腐餿味。

棧道與階梯很長，八爪章魚似盤據這小山丘，各指向不同的出口。其中一處是資源回收場。金融海嘯前，一度原物料價格大漲，回收場跟著興旺，鐵圍籬前一排人或推板車或開機動三輪車來送貨。一台堆土機大材小用，高高升起的斗嘴剷廢紙，堆出了一面紙牆。另有一堆塑膠瓶罐如同捲睡著一隻侏儸紀恐龍。其後的山丘腰眼長著好茂盛翠綠的大血桐。幾次六點左右經過，天色是夏卡爾如夢似幻的夜藍，浮貼著檸檬薄片的月亮。襯得回收場更加污黑朽爛。有時，好風吹，托起一張紙片半空如飛羽，如同一不能言詮的隱喻。

讓我不得不聯想日本動漫《銃夢》，在那反烏托邦的噩夢之境，廢鐵鎮上空盤桓著圓盤星體的空中城艦，將其廢棄排泄下來，一種劣等反芻高等生物廚餘的食物鏈於焉成型。鎮上有那總是失敗的諸神的城堡流放貶民，在廢棄巨塚拾得生化人的頭，給她安裝機械軀幹令其復活。然而，復活了之後卻是一長串死亡與殲滅的集成之旅。

成於一九四九年的「推銷員之死」，亞瑟米勒以類似老左派的義憤怒吼：人不是果子，你吃了果肉，搾了果汁，就把它當果皮扔了。到了雞啼是偶發經驗的世代，《銃夢》裡，從廢鐵鎮到空中城艦有一條天梯之管，對於被用盡、被損害的殘餘者，完善體系的末端或不良品，上升之路既是那般淒厲無望，於廢墟中以與血的完美格鬥完遂其存在鍊金術，何其悲涼壯烈。

不過一下子，雲翳轉濃，日色生涼。我想著高爾的憂心與警示，好像腳下即是滴答滴答倒數計時的核子彈。如果末日真的到來，又能如何？幾人度得過？多少將成為浩劫後的廢棄與殘餘？

影片結尾，高爾給了一個稍稍令人安心的勵志答案，讓我們從改變每一個人的生活方式做起吧，譬如少開冷氣、多使用大眾交通工具。那麼，每一人念茲在茲減少二氧化碳的製造，一如蝴蝶效應，精衛填海、愚公移山，無數個人的一小步，便是救贖人類集體罪惡的契機。

對岸領導人曾有詞作如此：「小小寰球，有幾個蒼蠅碰壁。嗡嗡叫，幾聲淒厲，幾聲抽泣。螞蟻緣槐誇大國，蚍蜉撼樹談何易。」、「多少事，從來急；天地轉，光陰迫。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爭得成與否，在這城市邊緣的小山丘的棧道裡，正午的太陽吞吞吐吐，答案啊答案，在茫茫的風裡。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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