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愛的印記
2009/6/8 | 作者：文／官愛 圖／郭博州
也許路癡的我再也找不到那片紅屋瓦的小屋，但那一朵朵在風中顫動的白色曼陀羅花、深不見底的水蜜桃林、枯葉堆裡沙沙沙沙的腳步聲、墳上愛的印記，就像一首夢幻的歌，在我心底不停翻唱著。
朋友C的老家在中部山區，每到寒暑假，遠在美國工作的他總在電話那頭頻頻催促：「去山裡走走吧。」唯有好友們去山中小住幾天、陪他年邁的父母喝茶聊天、吃過他家的高山蔬菜，C才會開心，就好像他飛越重洋回到思念的家。
以前去C的家都是朋友帶路，這次一時興起獨自上山，在自認並不陌生的山群繞了整個下午，怎麼也找不到C的家，這才驚覺自己似乎迷路了。
但傍晚的天色多不可靠，像變臉一樣，忽地又暗了一層。心裡不禁著急起來，一抬眼，看見路邊的桃花心木旁立著一塊小小的刻著「民宿」的木製招牌，順著指標走去，我看見前方樹林裡，幾間農家的屋頂上裊裊升起的白色炊煙。
「有人在嗎？」我推開爬滿白色曼陀羅花的竹籬笆朝向深深的院子喊，一個胖胖繫著圍裙的中年女子跑出來，一臉笑容說：「歡迎，歡迎。要住宿嗎？我是民宿的管家，老闆去茶園，晚一點才會回來。」
今晚暫住這裡吧，明早再尋C的家。安頓好行李，環視客廳，檜木窗下的觀音佛像、牆上懸掛的《心經》、玄關張開大嘴的魚頭木屏風，以及幾件原木收藏品，看出屋主的信仰與好品味。聽阿桑說，老闆家裡人丁稀少，常在茶園忙碌的他，把空餘的房間挪出來當民宿，是方便登山客有個落腳點，也為這寂寞的家帶來一點人氣。
山中的夜晚溫度特別低，我洗過熱水澡，早早躲進被窩，由於旅途勞累，很快就進入夢鄉。睡夢中突然被一陣沙沙的、由遠而近，像溯河般企圖涉過厚厚枯葉堆的腳步聲吵醒，豎起耳朵，我聽到幾個低沉的嘆息聲繞過窗下愈行愈遠。
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凌晨一點。
詭異的氣氛使獨住陌生民宿的我感到不安，像在觀看希區考克的驚悚片《後窗》，我躲在小小的窗下，掀起布簾一角，明亮月光下，我看見一個穿土黃色夾克的男子以及一隻黑色土狗的背影，往屋後如梯田般的果園走去。
不一會兒，寂靜夜空傳來吹著淡淡哀愁的口哨聲，是鄧雨賢的《月夜愁》呢，狗兒也跟著哨聲，吹起如狼←的狗螺，在此偏僻山區，兩種聲音交纏一起，陰森得令人起雞皮疙瘩來。
過了許久，一種無奈的、嗚咽般的「麗亞，麗亞」的呼喚聲，像化不開的濃霧，迴盪在呼嘯的樹林裡。
我緊擁著被，等待著，像太陽等待星辰睡去。心想，迷路來此，冥冥中一定有一個緣由，是這神秘的山谷想告訴我些什麼。
半夢半醒間，天空微微亮了，眼睛卻不敢探向窗外，深怕一抬頭，昨夜謎一般的故事就掛在多風的窗口。但那口哨聲是如此動人，像在召喚誰，令人聽了想落淚。禁不住好奇心的慫恿，我找了一根堆疊在院子角落的枯樹枝，向民宿的後圍牆走去。
早晨的樹林並不寂寞，風呼呼的拍打樹枝，薄霧迷離，小鳥在枝頭吱吱喳喳，附近有農人在除草整枝，大聲吆喝什麼的聲音，我跳過艾草密布的小水溝，在一棵開滿粉紅花朵的山櫻樹下停住腳步，有個小小的墳呢，當我的眼睛掠過墓碑上刻的「蘇麗亞之墓」時，心頭微微一震，是那神祕男子所呼喚的人嗎？
墳兩側的草濃密茂盛，但墳上方的草卻歪倒光禿，我爬向更高的土坡往下看，草兒不長的地方形成一個印記，看似有人經常躺臥其上的痕跡。愣愣看著，在一片疑雲中，我快步離開了那個地方。
回到民宿，站在玄關就聞到一縷茶香，客廳有個瘦高的中年男子坐在那張台灣形狀的大木桌前泡茶，阿桑過來打招呼：「這麼早就出去散步啦！這位是老闆。來來來，先來吃稀飯，等會一起嚐嚐茶園裡新出爐的『不知春』。」
早餐後，老闆親切的招呼幾位投宿旅客品茶，我聞聞茶香，與常喝的烏龍不同，有一種特殊香氣。老闆說，是製茶過程薰入的水蜜桃味。
我又問：「為什麼稱不知春？」老闆邊泡茶邊解說：「十至十二月採製的有冬茶、冬片茶，春茶是四月以後上市，而二、三月間因天氣寒冷，茶樹不易發芽，這期間所採摘到的茶芽，叫做『不知春』。」啊，原來是來不及看到春天的繁華景緻就急急冒芽的早春茶，好美的名字呢。
忽然，一隻黑狗從紗門外興奮的衝了進來，我那易受驚嚇的心臟，怦然一跳，這不是昨晚從後窗看到的狗嗎？再看看眼前泡茶男子身上的土黃色夾克、領口黏著幾根細小的枯草，我的腦海立刻浮現躺在墳上的男子與狗，一個吹口哨，一個吹狗螺的景象。
茶的熱氣薰得眼眶微微濕了起來，我不停的說：「好茶，好茶。」
臨走我買了幾斤茶葉，回去分贈親友。熱心的阿桑幫我搬行李到車裡的時侯，我忍不住問：「蘇麗亞是什麼人？」阿桑說：「是老闆的表妹，兩家果園緊鄰後院一道牆，兩人從小玩在一起，日久生情。但老闆的母親反對近親結婚，三人就這麼堅持著，後來那女孩憂傷過度生病死了。」
每當我獨坐窗下品嚐這淡淡蜜桃香氣的茶，我那世俗圈裡打滾的久了日漸僵硬的心就會稍稍柔軟起來。也許路癡的我再也找不到那片紅屋瓦的小屋，但那一朵朵在風中顫動的白色曼陀羅花、深不見底的水蜜桃林、枯葉堆裡沙沙沙沙的腳步聲、墳上愛的印記，就像一首夢幻的歌，在我心底不停翻唱著：「有一種愛既執著又堅貞。」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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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的美在何處呢？或許在我們的四周中。風吹起了，雨落了，楓被吹落，何處是歸處呢？葉落地，沒有任何一處是葉的家，葉和風一樣在流浪，所以葉和風的悲傷憂愁存在不同的地方和空間中，無人會去理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