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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文賞析】虛幻的自我 
 
  2009/7/16 | 作者：文／簡政珍 圖／黃銘祝（中國文藝協會）
 
   當人只看到自我時，語言也喪失了真言。言語過處，微風拂動蜘蛛網。蜘蛛在那裡呢？我會在虛空裡微笑呢？還是再墜入另一個虛幻的自我？

屋子陰暗下來，心在世事永不停歇的波動中翻轉。為什麼豐富的往事都一一被時間漂白？過去情感洶湧的波瀾現在平靜如虛空。有情如何面對虛空，虛空如何看待有情？當「純情則墜」，虛空默守虛空。

微風在角落裡吞吐生命。一隻蜘蛛在牆邊尋找食物。誰是誰的食物呢？一切從虛空滋養，一切還諸虛空。晨起，電腦上即將完成的一首詩，突然一片空白，螢幕上那些承載人事和情感的文字都煙消雲散，原來沒有文字的世界卻是了了分明。語言的魔障製造知識的迷宮。我們有意在迷宮裡打點自己。微風在曠野裡流動，它捲動一些微塵，輕輕地帶來虛空中沒有疆界的知識。

一張信紙，一個信物，都試圖無中生有。隨著時間的改變，歲月的滋長、變質；一點的誤會，一點情感的漣漪，都會使原來在信紙上的書寫成空。把人事情感視為永恆是營造自我的假象。

可是有誰能知道這些言語是真我在說話呢？人以俗世的知識粉飾成長的假象。成長在於辨別真我和我執，而我們大都以增加我執標示成長。言語是不得不的存在，它透過肉體，傳達虛幻的自我。當人只看到自我時，語言也喪失了真言。言語過處，微風拂動蜘蛛網。蜘蛛在那裡呢？我會在虛空裡微笑呢？還是再墜入另一個虛幻的自我？

也許因為容納他者，有情眾生才不會變成虛幻。所謂他者，指的並不一定是「人」，可能是我們日常所指的豬、牛，也可能是流浪貓，流浪狗。

假如我們體會到所謂存在，可能瞬間變成空白，能讓這個「白」裡顯現真實輪廓的，是流浪漢與流浪動物面對飢餓的側影。嘴巴的「愛心」琅琅上口的同時，我們把飼養的貓狗當作垃圾拋棄。我們把「關懷」宣揚成大學校訓時，我們定期在校園捕捉流浪狗，去讓政府屠殺。所有的愛心，是讓語言承擔人事的罪孽，使語言變成滑溜的唇舌。

但是校園裡，有些童稚的心靈默默中就是關懷的化身。今天一個外文系的女孩給我一封信。信裡生澀的文筆敘述著動容的故事。幾年來，女孩從校警手上救出了不少流浪狗。她用自己打工賺來的錢，找人清洗，請獸醫治病結紮，然後找人飼養。有人說好飼養，卻又加以棄養；表象的承諾變成另一次浩劫。一隻叫作Honey的狼犬，再度被棄養後，染了重病；但愛心的因緣，使女孩再度和牠重逢。女孩把牠交給獸醫，與病魔打交道，已經花費了兩萬多元。女孩來自單親家庭，一度母親把她視為多餘的生命與悔恨的提醒劑。還有誰能伸出援手？是那些麻木的行政體系？還是表象甜言蜜語（honey）的校園倫理？過去已經累積了多少失望成智慧，稚幼的女孩已經看穿所謂的「關懷」。於是，透過輾轉的傳說，她寫信給我，抱存一點不讓希望成虛空的希望。

而我呢？家裡院子五隻流浪狗的形象在意識裡活躍了起來。還有其空間容納這一隻大狼犬嗎？我跟女孩說，錢我可以幫忙。我沒有說出口的是，也許Honey會找到一個家，但是自己虛幻的自我能找到歸宿嗎？也許，救助流浪狗也是在滋養虛幻的自我。窗外，陽光亮麗，虛空仍然默守虛空。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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