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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報╱黎紫書】 2009.09.30 04:31 am

你一定有聽說過這幅畫，〈窗台上的女孩〉。 畫它的人死了。上個月的事吧。那畫家患癌症，英年早逝。死前留有遺囑，說要把此生最鍾愛的肖像畫送給畫中人。 就是這一幅了。他此生最鍾愛的。你去看看他的紀念展吧。如今就在這城，畫展很快要結束了。那一幅畫就掛在展區入口，很大的一幅，你去看。我天天都去，天天站在那畫面前，覺得它很明亮，太耀眼了，而且巨大得讓人窒息。 奇怪，以前看他在畫，一點也不覺得那畫板有這麼大。我在那窗台上坐了大半個夏天，把借來的小說都讀完了。我總是覺得有點餓，我們當時那麼窮，快連顏料也買不起了。可他還是不顧一切地畫，我開始感到不耐煩，生氣，焦慮。正巧有個搞攝影的同學在樓下喊我，我就拿起背包衝出門去。 那畫我看了一眼，還未完成呢。畫得太奇怪了，女孩太平凡。一點都不像我。 我後來到攝影樓裡打工，把很多彩照帶回去給他看。那時搞攝影的同學剛引進電腦處理的人像照，加上彩妝，照片中的我看來那麼地獨特，無瑕，美麗。然而他總是嗤之以鼻，總說假，說難看。他說，太庸俗了，一點都不像妳。 一年後我嫁給攝影樓的老闆，那時我已經長得很像照片中的我了。兩年後離婚，後來再嫁了另一個老闆。有錢啊，也太無所事事了，便也像別人一樣去漂白、紋眉、割雙眼皮，順便也整一整鼻子。 我總是想，他要是看到那時候的我，大概不會再說那些照片裡的人不像我了。 但我們卻無緣見面。他成名了。這些年開了許多畫展，作品很賣錢呢。現在他這樣死去，據說他的作品身價大漲。尤其是他親自點名的這一幅啊，你說會值多少錢呢。大概會是個天價吧。 我天天去看他的紀念展，也看見很多人冒認畫中的女孩，想要認領那一幅畫。那些女人都被他的律師打發掉了。我也想要那一幅畫啊。不是因為它值錢，而是因為畫得太好了。畫裡的女孩，坐在窗台的光影中發呆，臉上充滿憧憬，多麼漂亮。 但我終於沒敢開口。我在那一幅畫前站得越久，心越冷。那裡天天人來人往，也有些職員發現我每天站在畫前，卻沒有人察覺我就是畫中人。我越站越沒有勇氣，甚至有點心虛呢。後來，不知為什麼，我總要戴上太陽眼鏡才敢站在那裡。那幅畫實在太明亮了。所有的，一整個夏季的陽光。 還有兩天畫展就要結束了。你去看看吧，別把夏天浪費掉。真的，你去看看，看你能不能認出來，那就是我……真的。 沒騙你。 是我。 【2009/09/30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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