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夏夜
2009/10/7 | 作者:文/官愛 圖/吳毅平
住斜對面的J因經濟風暴黯然搬家了,行經他家門口,不禁朝那深深的院子望,門前的粉色山茶花、結滿綠色果實的土芭樂樹,更旁一點的是在結果季節總是鮮紅漿果掛滿枝頭的西印度櫻桃,果子熟透掉落一地時,總飄來一股酸澀味。
記得J的一對兒女,喜歡坐在石階上吃石蓮花,有一次走過,聽到那正在嚼著新鮮葉片的小女孩朝向屋裡喊:「媽!我覺得啊,太陽還沒出來的時侯,石蓮花是甜的;太陽出來以後,石蓮花被陽光一照就變成酸的。」
從J的家望出去,滿山的果樹,院子散落幾張桌椅,經常半夜了還有人在此喝茶聊天。喜歡夜裡散步的我,有時走累了,就坐在J家附近的檳榔樹下,閉眼聽晚風吹過樹叢的沙沙聲;柚子花開的季節,濃濃花香飄來,濃郁得幾乎讓人無法呼吸。
心裡正惦念著,遠遠看見J偕太太回來收取信件,在台灣欒樹下,J停住腳步,瞄向燈火通明的屋內,窗簾已換成柔和的米色,陽台的石桌上散落幾只正在學捏陶的新女主人尚未完成的土甕,客廳有人影走動。J默默的走到更遠的角落去抽菸。
在小徑上與J太太話家常,忽然背後傳來什麼重物掉下的撞擊聲,兩人猛回頭,樹下有一團似乎跌昏了的黑褐色物體正在試圖蠕動,談話聲停頓幾秒,兩個沒膽的女子互看一眼,被驚嚇得喊出「蛇啊」!拔腿狂奔約五十公尺後,兩人開始放聲大笑。
尖叫聲引出了別家鄰居,大家開始七嘴八舌討論這條蛇為什麼爬樹?是樹上有鳥巢?為什麼會掉下來?是水松樹幹太粗或樹梢太細承不住重量?是這蛇比較笨拙或一時失手?被樹下的談話聲驚醒了?
一群人回到水松樹下,蛇爬走了,有人拿出手電筒朝高高的樹梢照,又傳來一陣驚呼,一條長長的蛇皮在樹上晃動,「原來是爬到樹上蛻皮啊!」「我的媽,大約有兩百公分長
!」現場騷動聲又起。J太太興奮的敘述發現蛇的始末,彷彿還住在社區裡,參與山居的大小事。
鋼琴聲中斷了,女兒一臉驚慌走出琴房,皺著眉說:「媽咪!世界上為什麼要有蛇這種可怕的動物?」
「造物主造牠,牠就有存在的必要與生存的權利。」我對女兒說。
「等會兒一起出去丟回收物
?」我望著嚇得在沙發上縮成一團的她,挑釁的笑著。「那樹上還會不會有蛇掉下來?」她摸摸脖子,打了一個冷顫,心裡打量著,在這漆黑的夜裡去社區的回收車,必須走下石階,穿過香水樹、水松樹、牛樟樹、小葉欖仁,草地上許多大小蝸牛攀爬著,偶爾會有蜥蝪、癩蛤蟆、還不會飛的小蝙蝠跳到腳背上,而門前水松樹上那條長長的蛇皮還在風裡晃啊晃的。
「可以撐傘啊!」看她真的害怕,我趕緊安穩她的心情。
過一會,母女倆一手撐傘一手捧著瓶瓶罐罐,眼睛緊盯石頭路,小心翼翼的走過兩排茂密的小葉欖仁樹叢,到了有路燈的車道,不禁互相調侃的笑起來,「你看,只要有這把大傘,還怕它下蛇雨?」
J太太臨走前,回頭再看了一眼她的屋子,那一眼有著不捨與眷戀,但淺淺的笑意裡有了一抹安心放下了的感覺,是啊,許多許多她與J多少個花前月下所種下的愛,都還在原來的地方,生意盎然。
她笑著說:「雖然我們搬去空間較小的公寓,但後窗也可看到一個小樹林,聽得到阿里山小火車經過的轟隆聲,那裡也將會有我們一家的愛在那裡滋長。」
我懂她的心,J來自《田園之秋》這本書所描述的村莊,因為出生地緣,因為喜歡這本書,我與J夫婦因此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對鄉下孩子來說,樹就是太陽、是血液、是呼吸,看不到樹就像得不到陽光的植物。我也是後來才明白的,我的眼睛可以不厭其煩的看樹的葉與葉在風中顫動、看老鷹在天空盤旋、看蝸牛慢慢慢慢爬到門把上,卻沒辦法在百貨公司多待的原因。
找到一片森林就好,只要可以療傷止痛,在那個林子都一樣。如果沒有一塊地,那就種在心裡吧,兒時的記憶、戀愛的酸澀甜蜜、成家的披荊斬棘、老年的歷盡滄桑,都深深地種在心田裡,在林裡閉目養神、仰天狂笑或大哭一場,森林總能撫慰我們的性靈。
猛回頭,彷彿又看到那條失足跌落的錦蛇,忍痛試圖蠕動向前爬行的身影,只要爬過長長夏夜,爬過森林盡頭,太陽將緩緩自東方灑下金絲,天空那麼湛藍,白雲朵朵浮動,又是一個嶄新的開始。
來源:人間福報
+++++++++++++++++++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