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裊裊
2009/11/9 | 作者：文／鄧榮坤 圖／黃玉成（印象畫廊）
１
已經很久沒有上台北了，我決定帶爺爺走一趟。
年輕時，識字不多的爺爺為了生活，曾經跟隨土木工程隊在台北流浪，過著有一天沒一天的生活。白天，騎著一輛陳舊的腳踏車到建築工地打零工，從挑磚、水泥攪拌至模板，工地裡的大小事情都難不倒他，也讓他從工地的幫傭熬到了助手，薪水雖然多了，但是，青春也在黝黑的肌膚中逐漸消逝。
雨季時，工地歇息，沒有工作，也就沒有薪水，那段日子，爺爺只能騎著腳踏車四處找可以混口飯吃的工作。光復後不久的台北，想找到讓自己滿意的工作似乎不太可能，加上又沒有受過完整的教育，使得爺爺一度幫人家牧牛，也曾經捲起褲管當起了長工，整天在田裡忙進忙出的，除了微薄的工錢外，讓他滿意的，應該是還有一碗飯吃，有一點錢可以寄回家吧！
在物質貧乏的年代，有一碗飯吃已不容易，於是，爺爺學會了知足。
之後，爺爺選擇了木桶的手藝，而且在這一行待了相當長的歲月，也練就了一身的好技藝，至今仍然堅持著親手編造木桶。
爺爺的手藝靈巧扎實，三年四個月後終於出師，從慎選木材，鋸刨木片，做出木片弧度，用竹釘接合木片做成桶身，再將整片桶底嵌入桶身，外圍則紮上鐵箍，每一個環節都是他心血的結晶。
爺爺說：「必須採用上好的檜木，佐以精湛的手藝，才能做出一個個實用且深具古意的木桶。」
那段日子裡，爺爺騎著腳踏車幾乎跑遍了整個台北，尤其是中山北路，從一段可以一直騎到現在的七段，路雖然遠了些，可是，當時的街道沒有太多汽車，路旁的綠茵與稻田還很多，一個人騎著腳踏車一邊哼唱著當時十分流行的〈中山北路行七擺〉，心情顯得特別舒爽。
車子繼續在台北的街道前進，爺爺輕聲哼著〈中山北路行七擺〉的旋律，臉上浮現縷縷笑容。多年以前的往事，似乎也順著他嘴角的微笑流瀉出來……
「你還記得歌詞嗎？」
「年紀已經不小了，只記得一點點。」
「爺爺，你哼哼看，看能哼多少句？」
爺爺露出靦腆的神色，看了我一眼，清了清喉嚨，似乎也唱出了鬱積於心坎裡多年的心事。
「初戀見面雙人相意愛，暗中約束散步驚人知，中山北路行七擺，父母知影煞無來！」
「好像一字不差耶！」
「隨便唱唱，你有聽過這首歌
？」
「卡拉OK還有人唱，所以，學會了跟著哼上一兩句！」
「這首歌以前很紅！」
「當時如果有人陪，可能就不會累了！」
「那當然，很可惜的是父———母———知———影，煞———無———來！」
爺爺不自覺又哼了一句，神情顯得有些落寞。
２
車，緩慢前進。路過中山北路二段，爺爺突然叫起來。
「看到了，那棟建築物我以前就見過了，還在啊？好像是什麼大使館。」
「那是以前美國大使官邸。」
「你找找看，這附近還有一間販賣茶葉跟金紙的店。」
「爺爺，你還記得這家店？」
「記得，當然記得，我曾經到過這裡買金香也買過茶葉，這裡，我以前很熟呢！現在變化太多了，我認不出來了，不知道那家店還在不在？」
「你記得商店的名字嗎？」
「好像是什麼香商店。」
「我沒聽過，應該還在吧？我也不知道。」
「應該不在了，中山北路變化太大了，沒想到才過幾年而已，連我都快認不得了。」
「快三十年了，爺爺。」
爺爺望著車窗外的景觀，臉色顯得些許無奈。
３
拐個彎轉入，過民生西路時，爺爺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我們來到了爺爺經常掛在嘴上的「波←路西餐廳」。
餐廳特殊的招牌上那個特殊的「←」字，如一對並肩的戀人，屹立於豔陽下，透過窗戶昏黃的燈光，似乎訴說著近百年來曾經在這裡流轉的故事與生活的折騰悲歡。
雖然已經看不到昔日的景象了，可是，爺爺的情緒顯得些許激動，臉上流露出無奈與痛楚。也許讓他想起昔日的女友，還是已經找不到自指尖飛逝的往事？
「波←路西餐廳有我一段傷心的往事。」爺爺說。
年輕時，爺爺曾經認識一位姑娘，彼此還談得來，後來，因為女孩的父母親知道了他們的交往，約了憨厚的爺爺到波←路西餐廳見面，三人面對面望著，也無所謂客套了，爺爺知道已經沒有太多轉圜的空間了，也只有默認了那次的協議，所有的故事也在爺爺離開波←路西餐廳後畫下了淒涼的句點。
「那年我二十歲，她十六歲，是大稻埕一間布店的店員。女孩的父母親可能嫌我沒有固定職業，將來沒辦法給她的女兒幸福，所以，才強迫我們分手，現在想想，也許她父母的堅持是對的，我仍然一無所有。」
「分手後，你沒去找過她？」
「去過了，她已經離開了布店，沒有人知道她到哪裡去，而我也離開了工地，所有的往事就像斷線的風箏，隨風飄，越飄越遠………」
「進去坐坐嗎？」
「不必了，西餐我已經吃不慣了。」
「可以喝杯咖啡！」
「你見過八十幾歲的老人還在喝咖啡嗎？」
「爺爺你還年輕，還沒有八十呢！」
「快了，快了！」
爺爺突然笑了開來，眼睛瞇成了一線，如晌午時分的貓，慵懶地把頭靠在窗上，眺望著逐漸遠去的波←路。
４
已經很久沒有到過台北了，我陪著爺爺在台北走一趟。
沒想到多年以前的事，竟然那麼清晰地映在他的腦海裡，每一段往事都讓爺爺難以忘懷，莫非，這是他遲遲不願意再度踏上台北的原因？今年已經七十八歲了，至少有三十年沒到過台北的爺爺，究竟還隱藏了多少難忍往事與無法割捨的記憶？
「很多事情讓它繼續留存在腦海，不要去翻動它，這樣也許比知道真相還要好，至少，還有可以讓自己擁有一塊可以默默承載夢與現實的地方。」爺爺說。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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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的美在何處呢？或許在我們的四周中。風吹起了，雨落了，楓被吹落，何處是歸處呢？葉落地，沒有任何一處是葉的家，葉和風一樣在流浪，所以葉和風的悲傷憂愁存在不同的地方和空間中，無人會去理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