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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文賞析】《小小說萬花筒》一生中的一個早晨
◎張舒潔

他想起自己曾在等紅燈時思考過，這樣的關係算不算是男女朋友？答案還沒找到，綠燈先就打斷了他。那是某次約會時騎著機車在中山北路上的回憶，如今卻像平時毫不起眼的夜光玩具，隨著關燈，異樣的亮了起來。雖然依舊沒答案，但隔著夾克她擁抱著自己的觸感，卻彷彿才剛離開背部。會想起，或許都是因為決定關上了屬於她的回憶。

就算是秋天微涼的夜，有時依然睡不好。踩著掉落到地上的棉被，他看著床邊的時鐘：螢光的針組合成符號，符號轉變為對時間的認知，接著才一併想起了日期。起身拉開窗簾，像廣告那樣對著早晨伸懶腰，卻發現自己像被防火巷對面那一整片的牆壁嘲笑了。洗完澡也才六點不到，假日，他坐在床上發愣，不知該做些什麼才好。突然決定要去找她，決定騎著腳踏車去給鐵定還在睡夢中的她一個驚喜，之後兩個人在一起。一起做什麼都不會無聊。

和他一樣，她也是隻身來到台北打拼，一樣討厭台北；懷念家鄉，又一樣認同台北的繁榮；想出人頭地。兩人不約而同的，也租了類型相似的小套房。早晨的冷讓他想到那間套房裡的玩偶，黃色的小熊只穿一件紅色的上衣，它露出大肚子，不知是否同樣冷著。「說不定小熊正被她擁抱。」他想，然後發現自己正在懷念她的擁抱。

經過豆漿店時腳踏車停了下來。在店員打開蒸籠、掀起一大片蒸氣的畫面裡，他覺得自己餓了。但直到反射性地買了兩份燒餅油條和熱豆漿後，才開始幫自己的行為找理由：「雖然還在睡，但醒來後她也會餓的。」

拿備份鑰匙打開大門，他提著早餐往頂樓的套房去。邊爬樓梯邊想：看到她要說什麼？看到他，她又會有怎樣的反應？她半醒、驚訝的模樣一定很有趣；美好的假日有一整天，要去哪裡？百貨公司、陽明山、書店？其實待在家也不錯，逛賣場買火鍋料、兩個人挑選出租電影，說不定夾個娃娃再回家；或是……。不知不覺他已站在門外。

打開門後他在那雙熟悉的鵝黃色高跟鞋旁，看到一雙陌生的男性皮鞋；玄關前的小茶几放著兩杯喝剩的啤酒，接著，從臥室傳出的稀疏聲響裡他知道她醒了。好像過了很久。她沒有說任何一句話。她沒有走出臥室的意思。沉默。他後來一直想說些什麼來打破沉默，於是張開了口。但終究把話吞了下去。接著，他對於要不要把早餐放到桌上這件事，猶豫了一下。退出門外把門關上後，他才轉身、下了幾階樓梯，就聽到背後傳來上鎖，以及掛上門鏈的聲音。

坐在自己的茶几前，他從塑膠袋裡拿出因水氣而濕掉的燒餅油條，涼的，兩人份的。他想要自己一個人吃完。但吃到一半時，卻怎麼也吃不下了。

 

自由時報-98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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