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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文賞析】生日快樂 
 
  2010/2/2 | 作者：胡祐寧/文‧許那(沁德居藝廊)/圖
 
  距離爸爸過世已經一年了。

一年前，他在病榻上過完五十七歲生日，看著家人好友幫他切蛋糕、吹蠟燭。隔日，便瀟灑地揮別癌症這個現代醫學無法治癒的疾病，離開正在人生頂峰的工作崗位。也或許有些不捨地跟我們分別；此一別，往後只有夢裡相見。

可惜不管夢過多少次，爸爸在夢裡看來始終不快樂；我想那是因為兼具女兒與醫生身分的我，又因為工作而錯過他的生日，最後一次的生日，因而這一年始終沒有看開過。所以他不放心，來過夢裡幾次，總是蹙眉沉思。

身為一個醫療工作者，每天在醫院裡看盡生離死別、經手多少瞬間的陰陽兩隔，在加護病房與急診歷經一次又一次的急救無效、宣告過多少病人死亡。這些場景對我來說，已再不能震撼。可是一年前，我的指尖與他的頸動脈相觸，而沒有感受到彈跳的頃刻，心頭的感受就像掉進冰河，從胸口蔓延到全身。

「沒有了。」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這麼說。

在那一刻之前、在當醫生之後，我從來沒有想過，原來我有一天會宣判我的親人死亡。

在爸爸過世之後，別人懷念的都是他健康時充滿朝氣的形象，只有我時常想起爸爸在最後的住院期間鬱鬱寡歡的模樣，想著他連看到電視裡的生離死別都能掉淚，想著我與他坦誠病情時，兩個人一邊哭一邊幫對方拭淚的場景；於是我知道，他走得如此豁達，不是因為真的毫無懸念，只是病痛的折磨太甚。

當初爸爸希望我們放手讓他好好走，所以我的一切決定沒有遲疑；或許是成全了他的瀟灑與遺留的美好，但失去的再也不能回來，做為被留下來的人，總是有些遺憾、有些懷疑、有些悔恨。

就如同爸爸自己選擇的，他最後在家人與朋友的簇擁下回到家，然後平靜地離開，從此每天在佛光山圓福寺聽經聞法；他離開之前沒有被插過管、沒有電擊、沒有壓胸，甚至沒有被滴過任何一滴升壓藥物。

比起我每天所面對的、那些在加護病房裡被插滿了管、身上掛著大串的升壓藥物、全身腫脹著孤獨死去的病人們，爸爸這樣的離開絕對是幸福的，甚至可以說是有些任性。

只是做為親人總是貪心的，作為醫生總是充滿夢想的。傷心難過的時候還是會想，如果爸爸還能拍拍我的肩該有多好；懊悔的時候還是會想，如果當初這樣做或是那樣做、不這樣做或是不那樣做，會不會他就能多陪我們一些時間。

不過夢想終歸只是想而已。

事實是，他不得不放下他臨終前一心掛念的工作、不得不丟下他明明還不放心的我們，往前走到佛祖身邊重新開啟另一條康莊大道；我也不得不暫時忘記鑽牛角尖，盡力治療我手邊的每一個病人。

可喜的是，爸爸在圓福寺裡長眠之餘，還不忘將媽媽帶進佛法深入淺出的境界，原本個性稍急且嫉惡如仇的媽媽，在一整年的佛法薰陶下，逐漸變得圓融而包容，心境上有了新的歸屬，人也變得更自在。

我始終相信這都是爸爸安排好的路，也相信他必然樂見我們的改變，只是時機來得太快，讓他來不及事先告訴我們。

上一次夢見爸爸的時候，他牽著我的手走過山林小路，露濕的台階上有滿布的青苔，來時路已找不到，前方充滿霧色；他皺著眉不說話，而我揪著心試圖聊些不著邊際的話題。

如果可以許一個夢境，往後他的每年生日，我希望在帶點薄霧的山間亭子裡煮茶，看著壺嘴與壺蓋邊冒出的水氣，然後等他從小徑的那一頭微笑走來聽我說聲　：「生日快樂！」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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