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戀物的結局
2010/2/11 | 作者:文/心岱 圖/傅慶豊(印象畫廊)
當大家還是青春年華的時候,誰會去關注「退休」或「晚年」的景況呢?可是,我們這些朋友中,有的離婚、有的是過了「適婚齡」、有的是分居、有的抱單身主義,我則是喪偶。大家都了解,這輩子彼此不可能兒孫圍繞,大概都是「獨身終老」的命運。
其中,我的命運最為明顯而篤定;丈夫在我三十歲不到的時候病逝,當時家人希望我再婚,製造了許多相親機會,但相信有能力扶養孩子長大的我,堅持自由是我的信仰,我寧可辜負家人的關心,選擇一個人生活。
在這一群朋友中,大家早有提議,各自存錢,在中年時候,委託其中的一位「建築師」,找土地蓋一個專為單身老人需求規畫的「小社區」,這樣大家都可以居住一起,互相照顧。
但其實計畫歸計畫,每個人的工作、條件、家庭都各有其異,要圈在一起去完成夢想,除非是毫無負擔的年輕時期,否則很難成功。
有了相當年紀的人,必然明白青春的好處,青春就等於「勇氣」與「決斷」。
在那生命燦爛的年華,什麼都有可能,什麼都值得嘗試,沒有被社會價值觀、大眾潮流所束縛的心,是飛翔的、是清清白白可擴張成無限空間的世界。
於是,既然無法眾志成城,就必須自己去找「安身與安心」的方式。就在這時候,一個朋友說;「我相信你到時候會把房子賣了,搬到鄉下去住。這樣,你的問題就解決了。」
「不可能,我太愛我的房子,哪裡能離開這裡呢。」我不假思索的回答。
那是在我退休的十年前吧,這位朋友似乎就幫我預言了我的命運。
我完全無法想像我會離開我這個位於市中心的房屋,當時購買的原因,大半是為了思考老來要住在公園、醫院附近的需求,因而不惜花大錢請設計師為我量身訂作,重新依照我的生活方式去作規畫與裝潢。我太愛這個房屋,我哪裡會離開呢?我認為朋友並不了解我,她的提議只是很俗世的邏輯,她不懂我的價值觀。
可是,過了十年後,我竟然毫無掙扎的就選擇離開城居,可見人的思維必須放在當下時空的境界,才可能評斷所謂「價值觀」的取捨。
或許,如果以宿命的角度來看待,一定會把這個我愛的房屋歸類在「與它緣分已盡」的因由,或許,我受到朋友先前「暗示」的影響,總之,房屋以大換小,地區以城市易鄉村,如果這些都成立,我就可以獲得「早日退休」的機會,這忽然靈光一閃的結論,使我立刻願意給自己某些彈性。
此時,我的選擇是能「早日退休」勝過一切,再加上,在城市邊緣的村鄉,有著我所嚮往的「曠野」之美,小房屋竟然就蓋在河岸邊,面著悠悠之水的日子,是多麼不可思議的浪漫。如果不是為了上下班的方便,窩居在都會是很奢侈的浪費。我忽然了悟「我所愛」與「占有」之間的迷思,其實都只為了得到安全感的保證而不自知,忽然,茅塞頓開,不再執著後,當下就輕鬆決定了我的選擇。
對於「愛物、戀物」癖的觀察,也是這近十年所累積學習到的心得。回頭看我所蒐集「貓藝品」的歷史,已經四十多年了,屋子當時為了陳設它們所設計的櫥櫃空間,早已不敷使用,只得把一件件包起來存放在紙箱裡,即使知道這樣失去了欣賞價值與收藏意義,但依然讓自己循環在「愛物、戀物」的欲望中。
為了要使「存貨」有露臉機會,只好努力的去規畫「展出」活動,可是,又擔心這些寶貝在運送過程有所損壞,必須歷經拆箱、裝箱,清點、點收……一一登錄保險,其間所耗費的人力、時間,往往令人心力交瘁。
明明知道已經超越了自己的能力所及,可偏偏還是不死心,這也要等到了決定搬家的時刻,不得不清理、打包時,才驚見大半輩子所擁有的東西,俱是「多餘」的,原來我的家有大半空間是用來囤積這些「用不到」的物品 ;這是哪門子的經濟學?我覺得自己這樣的價值觀好愚蠢。
有一本關於「遺物處理」的書,作者是專門針對單身者、被子女遺忘者、自殺、凶案、災變發生處所等等,必須進屋處理「屍體」與「遺物」的專業者,他在書中奉勸活著的每個人,一定要在晚年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以免死亡後,私人的祕密遭受曝光,或讓晚輩頭痛、討厭。我想他的意思正是:隨時清理自己與周邊,是一種對生命的尊重,更是對別人的美德。
這樣的領悟,就從啟動了退休意念開始了,我很慶幸及早感受「占有」的負擔,以及明白「身外物」的意涵,我換屋、易地的決策,便循著這個概念去執行,「退休」是工作的總結,退休人生則是自己要對生命完成的開始呢。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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