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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文賞析】夏卡爾之冬 
 
  2010/3/11 | 作者：文／林文義 圖／吳司璿
 
 
農民荷犁漫行鄉道，俄羅斯大地的猶太人村落，向晚暈黃的餘暉在每一間斜屋頂上灑著薄如霧氣的金粉，淒迷的氤氳 ；尖塔彷彿響徹鐘聲，也許刺繡的窗簾半掩的室內正點起懺悔日的晚禱燭光，熒熒惑惑的輕微跳動，或者有人開始撥弄琴弦，逐漸黯去的遠天亮起早星。

我從夏卡爾的畫裡，讀到的不止是夢與美的顏彩、線條，更是一組音樂，一首詩，屬於最遙遠的鄉愁……流浪的吉普賽，飄泊如萍的猶太民族，黑色鑲金的袍子、白帽，聖像以及油燈，僅是以圖像辨識、揣臆，還是不諳地粗淺依循，那麼寧可單純去相信夏卡爾的美學。

我從蘇黎士在伯恩轉車，抵達日內瓦。春冷三月的瑞士，阿爾卑斯山脈依然冰封雪凍，心卻燒暖著火，不是暴烈而是溫柔；暢行無阻的國鐵，舒適的座席，容我靜靜閱讀，偶而面窗賞景，雖說春日卻滿眼盡是冬雪蕭索。枯林寂寥，河流沉滯……筆記本留下如是詩句酖酖

午後冷雨不歇莫非晚來欲雪

那就決定帶瓶好酒回去

回到離家九千公里的旅店

輕倚流蘇窗前等待夜來

雪落悄然如妻子笑意溫婉

忽而念起，妻子婚紗如雪的娉婷，猶若神啟般地泛著銀亮光暈，帶著信諾的幸福笑意向我輕緩挪近，伸出手迎迓，十指微觸，繼而緊握糾結，彷彿多年前初識之時的些許靦腆、羞怯。多年前是那般地遙遠而彷彿依稀的近似昨日，波濤歷盡，滄桑回眸，決意攜手一生。

列車輕晃前奔，妻子在睡眠裡，我有著深邃的感動，卻不忍喚醒倦旅的歇息，車窗外倏忽逝去的春寒冬景，彷彿昔時人生的磨難，都遠逝吧，都遺忘吧……心靈自我對話，是否亦是妻子在眠夢中殷殷地告白？千帆過盡，真正幸福的體驗，純然就是伴侶天涯，靜好漫行。

躁鬱引發暴烈，在夏的燠熱，冬的苦寒，情緒起伏猶若冰火並置地一種絕望；這是半生人世的詭譎多端迫使的沮喪，或是書寫尋索所導致的終極壓力？受苦的卻是我深愛的妻子。回眸眠中在側，忍不住輕輕拍拂著她平放的手背，彷彿是悄然地歉疚，無語地眷愛……。

幸福，真正感受與降臨，竟在我初老半百已然宣布此生怕是獨向夕陽安於暮的決意；妻子從最近的遠處美麗而沉定地挪近，像一朵漫漫長夜中，燦爛綻開的解語花，說不要害怕，切莫遲疑，我倆追尋的幸福之夢必得成真。在她擅長的攝影映像紅色山茶花題詩酖酖

我在陽光多處等你

相信你終會像牆角的小草

勇敢地探出頭來迎向我

不惜相遇得太晚

我們的愛晚得剛剛好……

以詩文對話，多年來成為夫妻一種靜好、寧美的愛之交換；文學的眷戀彷彿神祕的生命符碼，深諳我思，知悉她想，美學毋寧賦予伴侶之間的靈犀與感動，就像夏卡爾之畫，異國他鄉的天空，飄浮的新娘，如一朵彩麗晚雲，雲下的榆樹畔，深情堅定的新郎手持一束花，靜靜等待，如同一首永恆的詩，不朽的樂曲，線條與顏彩呼喚著：戀人啊，已守候千年！

春寒如冬的日內瓦老城區，古堡與教堂凝凍若兀岩；我們厚袍難抵冷冽，深愛的心卻熾熱如火 ；也許尋得思想家盧騷紀念館之後，更應該找間雅致的店家，舒緩地坐下，要一盃芳醇紅酒，再一盃溫熱的咖啡。第一杯互敬相隨旅行，第二杯就遙祭畫家夏卡爾；欲雨灰銀的低雲是否入夜有雪？那麼就甜蜜的踏雪歸去。

歸去之地，不是我們的家，而是北上數百里暫宿的猶太人小鎮 ；如果夏卡爾百年前抵達，如果亦在這春冷似冬的季節，夢中巧遇百年後的一雙伴侶，知道我們來自東方，都會寫詩，也許酒聚之後窗外飄雪，畫家會狂喜地取出小提琴爬登屋頂，為真愛拉奏幸福的夜曲……。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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