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蓮本生故事—以馬內利修女的一生
2010/3/12 | 作者:唐際豐/文‧佛光緣美術館/圖
真正的污泥是我們的業,是我們的習氣。讓一朵蓮挺立出污泥的是我們的意志,與超越的勇氣。
上天賜予陽光,為每個期待脫離黑暗的生命指引方向,歷史上許多偉大的精神,示現對眾生錯誤的寬恕,牽引每一個向上的靈魂。
閱讀密勒日巴、聖方濟士的人生,我們看到一朵蓮如何突破沉重的罪惡,綻放出美麗的生命光華,我們也在女演員舒淇身上,看到她隨著成長的覺悟與動人的堅強。
努力洗淨自己的生命靈珠,發光發亮,照亮世界的一個角落,一家,一國而至一洲,一世界,三千大千世界。
Soeur Emanuelle(1908—20 08),以馬內利修女的人生是另一朵蓮不凡的綻放。她是一只鋼塑的蓮,堅毅不屈。她的花苞包容著對所有人的愛,她曾說自己與那些被罪惡牽引而遭獄刑的犯人兄弟們,有著祕密又奇特的共通性。有時,她從惡夢中驚醒,夢到自己成為了黑幫首領,她想那些弟兄們應該是看出存在她身上的罪惡核心。她直剖人世的真相,如蓮花瓣尖的銳利。她說人生來赤裸,是罪惡讓人類穿上用來遮體的樹葉,又說當人世的真實面被揭示時,上帝便如浮水印般現出。於是她「下沉到鬆軟的淤泥中,在那裡隱藏著所有人心的面相」。她從自己的淤泥剖析起。
不眷戀媒體為她塑造的完美形象,她留下生前最後的著作 :《一個修女的告解》(2008
Flammarion出版),書中她向世人呈現她的真實人生。她敘說四歲時父親如何在她眼前溺斃,這個事件如何占據她的記憶,影響著她的一生。她說自己的性意識在童年時便過早地覺醒,並且不斷地侵擾著她,說她年少時曾沉迷於自慰,渴求肉體的歡娛,欲望來襲時有若大軍攻擊著毫無招架之力的她。中學時她還與已婚的哲學老師有過一段熱烈的情感交流,她迷戀這位老師,願意為他作出瘋狂的事,最後是這位捍衛家庭價值的哲學老師切斷了一切。
在這些混淆的心緒與渴求的同時,另一股力量滋生成長著。自幼,她便喜愛祈禱,熱中上教堂及參與宗教儀式。經常在從罪惡感中甦醒後,匆忙地前去教堂。她又說當她一想到神父在教堂施與的聖體,心中便會湧起一陣莫名的溫柔,這股溫柔不是因她的感性或敏感而起,而是如聖方濟士所說:「來自靈魂中最細微處」。
少女時期的她,已經掙扎在個人生活或群體宗教生活的選擇,肉體感官或精神發展的選擇中。
一九二九年一個夜晚,在難抑的欲望下,她決定尋找一個男人,趁著夜間去上「形上學」之際,她離家而去,走進一個暗巷,放慢腳步流連著。她遇到了一個男人,男人將手搭在她的肩上,兩人在一起走了一會,然後,不知為何,之前沖昏她的感覺突然冷卻,她變得冷漠,不再怎麼答話。男子問她,像她這樣正經的女孩為何會在街上逗留?她編了一個理由,說是因為男友拋棄了她。男子把手放下,像一個父親般勸她趕快回家,別作傻事,男女朋友吵吵和和是自然的事。
隨後,她去找了神父,將事情經過告知神父,神父被嚇壞了,告誡她像這樣的男人一百個中也找不到一個,她是在把自己往火坑中送。
接下來,她請求神父能讓她進修道院。
神父被激怒,斥責她根本不具備修道院生活的條件———清貧、貞節、服從等。她回辯自己一旦進入修道院,就不再需要花錢裝扮,修道院中沒有男人,除了守貞,什麼也不能……如果神父不讓她進道修院,就是放任她走上娼妓一路,神父必須為此向上帝與人類負責。她說自己會再走出修道院,參加舞會,和第一個或第二個邀請她的男人交往,然後結婚。最後她哭了,以眼淚攻勢擊退了神父。隔日,她的母親也在她堅決的意志下屈服了。
一九二九年五月五日下午五點,她脫下了身上迷人的服飾,穿上黑白兩色簡樸、不具吸引力的長袍。她寫道,當時一股奇妙的喜樂湧起,將她帶到解脫的狂喜中,她說自己不再是夏娃的女兒,不再執意肉體之美,諸如眼眸的閃光、唇部的線條、面頰的紅暈、頭髮的光亮等等,不再渴望他人的喜愛,她擺脫了女性永恆的角色。她的靈魂脫離了一個希望占有及被占有的肉體,她得到了身體、心靈與意志的自由。她開始一個愛與奉獻的生涯。
一九七四年,六十二歲自教職退休的以馬內利修女,來到埃及的阿茲倍那各貧民窟,當時正值破傷風大流行,她眼睛所看到的是落腳垃圾山的貧民,無助地生活在悲痛與恐懼中。一周數次,活著的拾荒者將奄奄一息的病人帶到她面前,病人痙攣著,頭縮在肩上,手指變形扭曲,病毒已經入侵腦部,她無力可為,她說沒有什麼比懷抱一個即將死亡的人更痛苦,她看著他們在折磨中慢慢地離去。奮鬥支撐希望,但此刻毫無奮鬥可言,如果不是有生命力強的拾荒者在她身邊,她說自己一定會陷入絕望之中。夜晚來臨,她與拾荒姐妹們一起坐在被垃圾圍繞的屋前,她們什麼也沒說,只是一起哭泣。
將近二十年的時間,以馬內利修女和貧民窟的居民生活在一起,我們在《一個修女的告解》書中的相片,看到她和至交莎拉修女在垃圾山上照顧著穿著破爛、工作辛苦的拾荒兒童。髒惡的環境沒有影響她們快樂的心情。她們的姿態溫柔、神情清朗、笑容燦爛。她們內在的慈光在污黑的垃圾山上閃耀著,她們動人的笑容是美麗的蓮盛開的風華。真希望自己也如她們一般慈悲平等,那麼即使環境濁惡,也不會是逆境,沒有一片刻有懷疑、輕視、計較的烏雲,掩蓋自己對他人愛的付出。
以馬內利修女在貧民窟中開課,點燃貧童心中對未來的希望,在那些黑白相片中,貧童們個個都媲美飾演天使的小童星。
書中有許多很美的相片。一個不凡的人有著不凡的言語、文字與行儀,他們就像被一種特別的光輝罩著,發生在他們周遭的事也都顯得非凡,身旁的攝影師很容易就照出精彩的相片,很多與以馬內利修女相關的相片都有著難以安排出的經典美感。
以馬內利修女九十四歲生日時,摩納哥的公主、王子,法國媒體名流齊聚一起為她慶生,她的人格特質感化了身旁這些「大人物」,他們的眼中洋溢著幸福,就像是回到心無憂惱的童年。是的,每當我們接近靈性與德性高度發展的人時,就會感受到一種純粹的幸福。
最後,一朵蓮如何凋謝?
一直到九十六歲的高齡,以馬內利修女還可以自己行動,每天寫作到清晨一點。她不覺得自己老。二○○五年四月,她安排巡迴演講,當她抵達布魯塞爾,正要開始一場演講時,一個膽管小結石讓她痛到昏倒在地。隨後她接受了長達四個月的治療,但她的體能再也無法恢復如昔,相反地,她需要有人幫助她的日常起居,需要有人推動她的輪椅……她說自己已經作好死亡的準備,但從沒有作好老的準備,她不知所措,從未像這般欠缺生存的感受,無法走動、無法行動,她一生中總是不斷地與自己心理、情感和精神上的弱點奮戰,但她的身體一直都很強壯。現在她甚至無法再像從前一樣專心祈禱。這是她人生中的一個大考驗。如何應對這個考驗?
接著,她給我們一個絕美的回答。
「面對老年的考驗,就像是面對行動主義與名聞利養的考驗,終究是要灼熱地試煉自己的怯懦、虛無與無能。我們總是在同樣的隧道中前進,那就是缺洞的隧道。而我們也是以相同的武器,讓我們在一次次的戰鬥中獲勝。
所有的人生都有缺洞,我已經試著揭示屬於我的人生缺洞,但這個缺洞不是吞噬一切的天體黑洞,相反的,它是面對光明,面對呼喚的開口,回應這個召喚就是活出自己生為人類的生命價值。這個回應是無止盡的。所有的愛都是脆弱的,每一個回應都應該被重覆。
反觀我的人生,我發現每當自我的空無愈徹底,就愈能蘊生出一個真實的愛。我相信最後的放空———死亡也會是那扇永恆,真正開向愛的大門。」
如是,這朵蓮的凋謝是磨難中美麗的超昇。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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