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慈悲和罪惡的黑色交響曲
2010/5/26 | 作者:文/愚庵 圖/王旭易
步入所謂M型社會的台灣,最直接的表現就是貧富差距,於是在許多驚歎聲中,台北的房價愈來愈高,蓋豪宅的建商絕不擔心消費者買不起,因為在遍地窮人中,總有富人隱藏其中。聽說,最近的豪宅更推出看屋順便欣賞模特兒展出鑽石的表演,成為時尚潮流。
現代人已經習慣擁有幾克拉的鑽石,所代表的就是財富和權力,如果女人手上戴上鑽戒,更代表了她的背後有一個有錢且深愛她的男人。但是,很多人可能都不知道,順利把鑽石和愛情巧妙連接的,卻是這句經典的創作:「鑽石恆久遠,愛情價更高」,足足花了一百年,掌握全球最多鑽石的戴比爾思公司終於把這些從土裡挖出的一文不值的碳結晶物,變成最昂貴的商品,而在這些閃爍五彩代表財富的背後,卻是一場人性中罪惡和慈悲的黑色交響曲。
如果你看了電影《血鑽石》,只要閉上眼浮現非洲的地圖,從最北端算下來至少可以找到十個血鑽的出處,即便聯合國抵制這些沾滿戰爭和人民血腥的鑽石交易,但是,使一顆血鑽合法的方法太多了。其實也不必像電影中翻山越過邊界如此勞累,只要帶著鑽石從產區買上飛往瑞士的機票,到了瑞士,告訴海關你身上有一顆鑽石,再登記一下,這顆鑽石就合法有了身分,於是你搭上歐洲之星列車到了安特衛普,進入鑽石交易所,交給買家,你得到現金,而且不會留下任何紀錄。
但是你不知道的是,一克拉二十萬台幣的美鑽在出土時,工人只得到三十塊台幣而已,這些灰色不透光的原鑽經過加工打磨,終於身價翻身好幾十倍。比利時的安特衛普是一個猶太人長期掌控的城市,戰後,原鑽的交易慢慢從阿姆斯特丹轉移到此地,安城才成為最大的加工區,而掌握加工技術的猶太人和印度的耆那教徒,因為歷史上的命運雷同,又譜出了另一段苦難和慈悲的交響曲。
因為《聖經》中猶太人出賣耶穌的故事,使這個民族的苦難從羅馬帝國以來一直悲劇不斷,在帝國崩潰之前,羅馬帝國禁止猶太人擁有土地,造成這個民族只能成為商人或工匠的宿命,因為這樣的宿命,猶太人成為全世界最好的商人和工匠,歷史上最早的歐洲銀行和最好的金匠都是猶太人包辦。在鑽石尚未成為普羅商品之前,只限貴族親王把玩,猶太人卻已經掌握可以把鑽石切成五十八面的技術,於是在十九世紀末年,阿姆斯特丹的鑽石加工都是從沙俄時代流亡此地的猶太人包辦。傳說,兩百年前,猶太人就是在此地和印度來的貿易商耆那教徒第一次接觸,想不到這兩個族群來自世界的兩端,但是卻有相同的宿命。
耆那教是比佛教更早的印度宗教,這個宗教主張吃素,禁止殺生,即使只是一隻螞蟻都受到耆那教徒的尊重,說他是最慈悲的宗教也不為過,但是如此慈悲的族群卻是印度種姓制度下最低的族群,因為怕殺生,所以不能挖土耕田,因為土中有昆蟲,農夫當然不能當,漁夫更不用談,連成為建築工也不可能,因為也要挖土,最後只有經商或工匠一途,或許是命運的牽引,猶太人發現了和他們命運相同的耆那教徒,基於一種人性的相知相惜,猶太人把鑽石切割打磨的生意和技術傳給了耆那教徒,唯一猶太人不知道的卻是,耆那人的先族在歷史上也是最好的金匠和寶石匠,帝王的桂冠都出自他們的手藝,更早之前印度也盛產鑽石,全世界最大克拉的鑽石「光之山」出自印度,本來是蒙兀兒王的桂冠,現在卻是維多利亞女王的桂冠。
耆那教徒都集中住在印北孟買附近的蘇特拉,這裡很自然成為鑽石加工的地區,慢慢擴張到古加特拉邦,目前在此地已有數萬家加工廠,數千萬人以此維生,在蘇特拉的曼查普拉路上有全世界最大的露天鑽石交易所,每年有幾百萬買家在此挑貨,等待發財,但是大多數是次貨。
上等貨當然仍在安城的猶太人手上,數十克拉到數百克拉的昂貴原鑽,經過打磨後進入倫敦或紐約的市場,吸引有錢人,誰在乎血鑽?而最慈悲的人做出最罪惡的物品,卻是這個世界最矛盾的交響曲。
對印度的耆那教徒而言,或許有人因為鑽石而致富,但是多數人的苦難才剛開始。
為了應付更多的粗鑽打磨,以及更小的原鑽,耆那教徒的下一代成為最好的童工,一方面手藝可以更細小,一方面可以保證技術不外流,目前蘇特拉市有數十萬的童工在工廠做工,長期吸入廢鑽和金屬物質,造成肺癆,不到二十歲就面臨死亡,而每天的收入只不過是一元美金而已。
這樣的結局只有一句話:「諷刺」。
耆那教徒可能不知道手上打磨的是沾著人血的東西,對他們信奉的慈悲是多大的背離,一般人也不知道代表財富的鑽石,卻是如此冷血罪惡,因為抗議的聲音總是微弱,倒是對於動物的生死,人們關心著,裸身的美麗模特兒舉著抗議仕女穿皮草的標語,出現在倫敦,紐約和東京的廣場,標語上寫著保護動物拒穿皮草,但是我們發現她的手指上戴著鑽石正閃亮著,故事其實還未說完。
二次戰後,被納粹黨壓迫的猶太人因為鑽石致富,終於起身反撲了,他們聘請職業殺手,對流亡的納粹發出格殺令,許多年輕時曾是納粹的人逃向南美洲,其中有一個人的名字叫庫西馬維克,戰時他是一個物理學家,出生於斯洛伐克,也是納粹黨人,庫西逃到阿根廷,卻不敢住在首都,他逃向更偏遠的巴塔哥尼亞高原,隱身在馬幽河畔,鄰居都叫他卡利多,沒人知道他以前的出生,只知道他是一個慈悲的人,他總是免費為當地人修理所有的機器,所有的人都稱他是老好人,只是有點瘋狂,因為他總是在山上跑來跑去,看著太陽量來量去。
一九八○年,歐陸不少物理研究機構都接到一封像是論文的長信,信中說大氣層破了一個洞,有圖有計算公式,經過八年,這些機構對這封信的內容進行重測,居然一模一樣,這個訊息很快傳到諾貝爾委員會,那一年,諾貝爾獎的物理特別獎要頒給他,但是沒有人找得到庫西,只知道信來自阿根廷,再過兩年,阿根廷政府終於在馬幽河畔找到庫西的埋骨處,從當地人的口中發現他的住處有一堆計算公式,他是第一位發現臭氧層破洞的人,如果人類為了救地球進行的減碳有所成就,最應感謝的就是他,當地人口中慈悲的人,但是他卻一生被罪惡所困擾著。
說完了這個故事,我已經無法分辨,什麼是慈悲?什麼是罪惡 ?就像交響曲一般,樂器的聲音已經混同,難以抽離了。
來源:人間福報
++++++++++++++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