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如夢
鳳凰山下雨初晴,水風清,晚霞明。一朵芙蓉開過尚盈盈。何處飛來雙白鷺?如有意,慕娉婷。
忽聞江上弄哀箏,苦含情,遣誰聽?煙斂雲收依約是湘靈。欲待曲終尋問取,人不見,數峰青。
——蘇東坡《江神子》
一
把酒臨窗,已不見東籬菊。傷感裡,秋夜如浩渺的海,浸淫著不眠客遼遠無邊的思緒。在過往匆匆來和去的腳步裡,時光可曾真切地矚意過你我?當黃昏推出新月,我伸手舉向天空,欲將窗前月一把拽住不放,讓她西沉的腳步別那麼疾速,匆忙間驚嚇了廣寒宮裡的玉兔,撒開雙腿向西飛奔而去,撒了一地細碎的銀光——從我的指縫間、眼睫上紛然而落。遠遠望去,那撒落在歲月叢林間的月光,竟似片片凋零的梨花,墜入江水里悠悠東流,想揀也揀不起來。於是,無奈地收回目光,望著桌上的酒杯黯然神傷。既然時光留不住,西沉的月兒拽不回來,不如順此美酒在手,但求一醉,便忘卻曾經的秋菊春柳,昔日的綠樹紅花。
人生一世,亦不過草木一秋,何故惹悲愁?
二
曾經也年少輕狂。在那逝川上,多少回多少次,對夕陽西下,殘月西墜,都一直不以為意。只因那時候的你我,小小的心靈,卻如海闊天高,足以將世間萬千美好的時光,盡收囊中。所以,不在乎那一抹殘陽,不在乎那一彎瘦月。童稚裡,小溪水、絮柳飛、天河橋,夜夜入夢來。夢裡,懵懂的少年,唱著歡快的歌謠徜徉在外婆橋上,數不盡的閒情趣事,充滿了你和我無憂無慮的所有白天與黑夜。那時候,才不管什麼月落烏啼霜滿地,才不管什麼西出陽關無故人呢。
彈指間,春花秋月,多少年華似水?
似水年華悠悠去,可曾給你我,留下過點什麼?當年扎著馬尾辨的村妮,當年威風八面的老隊長,還有那個經常在鼻下掛兩串翡翠綠鼻涕,抹得一臉油光如鏡的小不點,如今在哪裡?老隊長是已經作古,壽有所得,可春妮為什麼也走得如此匆忙?竟然來不及和我們一起分享成長的快樂。天妒英才呵!那年春天,妮子曾在田壩上追著彩蝶飛奔歡笑,灑下一路銀鈴般的歡笑聲,在寬闊的田野上迴響,聽一听就能讓人喜淚盈眶。
村東頭的老梨樹,如今依然枝繁葉茂,猶如地上的千歲老人,遠看佝僂卻健朗如舊。它見證了多少世事滄桑、背負了人間多少悲歡離合?以至她的腰身被壓得如此彎曲。村後的谷埂山,依然象長者般溫厚,深情地環抱著她腳下那個日漸繁盛的村落。只有你和我,不復當年的笑容。哦,不。還有村前的小河流水,似乎也不復當年的淙淙而淌,想必是藏在她心裡的悲苦淚水,也快淌乾了吧?每一次,我路過她的身旁,總讓我迷惘得如勞人的夢囈。曾經有多少個夏日的午後,一群光著腚的頑皮少年在她溫柔的懷抱裡撒歡嬉鬥,濺了滿頭滿臉的水珠,也不忘推掌擊水,鬥敗敵方。多少個夏日?
......過去都壓成了一堆,讓人分不清是過往還是現在?哦,不,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日子在人的記憶裡總是那麼地相似。可是,我辛酸的感覺為什麼這樣新鮮?彷彿淚還沒有被風乾,依然模糊著我的視線。而實際上,這一切真的是發生在許多年前,其中間隔著許多變遷,只是一個於心不甘的念想,把我欺騙,將我帶回這些個年月之中,讓我重新感受一遍,那些真實的歲月,和那些真實歲月裡的點點滴滴。過去了的,總會過去的,縱然你和我,如何地徘徊留戀,如何深情緬懷,窗外的新月應笑我,鬢髮已白。
隔著簾櫳,往事如風。
三
沒有了東籬之菊,但有東窗新月,就著手中一杯濁酒,也足以讓人幽情滿懷。就像這些年來,沒有你的出現,沒有你的陪伴,我依然過得很真實。彷彿心裡從未有過夢想,卻腳踏實地干好每一件事,善待生活中的每一個人,並為此孜孜不倦地努力著。雖然,有時候心裡真的很不甘心,但誰能拗過歲月—這位固執的老人呢?
歲月面前,世事多變遷,無人能免。所區別的,也許就是那一份心境吧?
有些人肩上因為壓著苦難的歲月、壓著沉哀,自是不堪回首,自會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有些人左右逢緣,一帆風順,愛情事業雙豐收。他們少年得志,自是躊躇滿志,意氣風發。對於他們來說,歡笑沒有冰凝,幸福沒有塵封,一切都還完好地保存在那裡,笑臉依如年少時從容。有些人懷著夢想,認認真真地尋覓著,卻與夢想越來越離得更遠,哪怕是追尋的雙足已走得十分疲憊,一路被荊棘括傷得血肉模糊,但夢,依然遙遠,追尋的路依然沒有盡頭。宿命裡,似乎人人都得在這世上走一回,際遇卻大不同啊!
終於,我憬悟了。命運從來都是不公平的。就像這夜空中的明月,天南地北各不同。
世間的愛情,也從來都不曾真的就只是“相看兩不厭”,也有“背轉回頭怒氣生”,也有“冷眼不語數日長”,更有“勞燕分飛各西東”.... ..所以,不要把所有的日子都放在暗夜裡過,也不要把所有的渴望都放在夢裡掩藏。
在手裡的,才真的是屬於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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