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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文賞析】《第三屆星雲文學獎 新秀組散文特優獎》凌晨時光 
 
  2010/12/6 | 作者：蔡綺琳
 
  你睜開眼，下意識地用手搔搔頭，有點夢醒時的錯覺。側轉頭看床頭旁的鬧鐘，那一長一短的兩夥子滴滴答答地在規範的圓圈內走。窗簾微微被吹起，讓幽光趁虛而入，背部和額頭微濕，你開始覺得熱。緩緩閉上眼，你低吟了一聲，周末的凌晨五點半。鬧鐘該在七點響起，用那高音訊的機械聲在耳邊鈴鈴鈴地恐嚇你怯懦的思緒，像是一場預謀好的恐嚇事件。

門縫傳來鑰匙碰撞的清脆聲響，父親一如往常地早起工作。你側躺看見書桌上那堆雜亂無章的書與紙（厚的薄的新的舊的，如正沉睡的猛獸）才想起今天是假期的初始，為期一星期。你暗自盤算，這星期也許會比平常更繁忙更叫人心煩，假期的愉快感倏地消失無影無蹤。

房裡忽地傳出咯咯咯的聲音，像是一隻老鼠用兩顆大門牙輕敲著木板。你細細地聆聽，然後耳膜讓你把焦點轉向靠在窗前的書桌。再聽，聲音似乎是從第二格抽屜裡發出的，愈來愈清晰。你快速的走向那格抽屜並用力打開，房裡的氣溫似乎比方才更熱了，汗水一滴滴地從毛孔滲出。

裡面躺著你高中教育文憑考試的考證。它被列印得整齊，確確地寫著你個人資料，姓啥名啥住址聯絡號碼考試科數，左上角貼著你天真的臉蛋兒。你咬咬嘴唇，心裡譏笑不就是徒具個學生樣子，恐怕考試時一握筆腦就空了。

是睡不著了。你打開房門，步入浴室前看見餐桌上擺著兩杯黑咖啡，黑得油亮，還有些蒸氣。其中一杯早已被啜去一大半，杯口沾著幾滴咖啡。那是父親出門前喝剩的，你扭開水龍頭，雙手盛滿水便往臉上洗，濕了額前的瀏海。母親這時站在門外，手裡握著掃把，噢你怎麼這麼早起床，今天有補習嗎？你把只沾一半牙膏的牙刷放入口，嗯嗯嗯地回應著。

你今年考九號啊，要好好讀書出人頭地光宗耀祖，母親繼續說著，那麼你兩年前死去的阿公應該也感到高興了呢。你瞪大雙眼，停止一切肢體動作。阿公死去兩年了嗎？怎麼感覺好像才半年前的事。你記得小的時候總是喜歡與阿公背對背站立在熾烈的陽光底下，阿公的大影子與你的小影子合體為一，就像是兩個時代交接在一起時迸現出裂縫，是你們祕密共用的時光。

那已是十年前的事，阿公在你中二那年中風癱瘓，再也不能站立。

你繼續刷牙。母親早已移步到五腳基打掃，順道燒香拜神拜祖先。六年級前她總喜歡讓你靠在懷裡，手握著香，呢喃後用身子頂著你一起鞠躬。而你其實不在意這些，只是母親身上總是飄著一股鹹鹹的汗味。難怪她，母親從早開始便忙著掃地抹地煮飯炒菜，總是忙完後才去洗澡。

選了平日慣常的位子，你將靠入餐桌的椅子拉出，拍了怕椅墊，坐下。這椅子在你家廚房待了將近十年，以前對你而言多麼高多麼巨大，需要大人抱起才坐上。如今你十七歲了，也不曾鄙視於它的日漸矮小。反正成長也許就是這麼一回事。

這時房裡鬧鐘響了，你轉身前去關上，已經七點了啊。你吁了一口長長的氣，天色已不再慘白幽暗，晨光灑滿屋內各角落，把母親的背影拉長。

有些聲音比時光漫長。游離於人對過去的牽念。

你覺得悶極無聊，一把騎上腳踏車，外出。賣麥芽糖的老伯從街尾駛來，多少年了他還是騎著那輛腳踏車，在大街小巷來回穿梭。你莞爾一笑，騎前去把老伯叫住，說想買一包麥芽糖。三塊錢一包，你心想十幾年都不變的麥芽糖與老伯，倒是價錢不停向上升呵。

要掏口袋的時候，你想起自己出門前忘了帶錢。手開始發抖，你硬著頭皮低頭向老伯道歉，我馬上回家拿，對不起對不起。老伯笑著揮手示意，笑的時候好幾道皺紋同時在臉上撐開，眼睛瞇成淺淺的細線，小子你都不是第一次了，老是這麼大意呢，快點回去吧我在這等你。

你箭似地跑回家，將腳踏車留下。從錢包裡掏出好幾張零鈔便往口袋塞，穩穩的。母親坐著喝咖啡，問你去哪怎麼那麼匆忙。你笑說沒事。

臨去前，你望向父親喝剩的那一杯咖啡，前去啜了一口。

早已冷淡的味道。太陽高掛。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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