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到,只差遺忘
曾經,思念一如品茗,絮語如最宜的山泉水,遙望如雨前新葉,沏出一盞可捧在你我間的清甘,啜一口微苦,卻因那聚時的歡笑如白色菊瓣,便將馨香又充溢了相隔的山川。 而當相離來到時,那茶盞已然盛了蒲公英的支零碎傘,我卻堅持著再精製一季茶,再送君十歡。
曾經看到,以清唇亦可採茶。 若可以採摘最嫩宜的青茶,我亦願以天色的絳唇含露般銜新葉而入簍,不懼百畝千垧,採一路最清香的虔誠。 清明未至,相離的淚和那清明的雨一樣隱藏,趁這正好時光,躲開那些絲雨細淚的淋灑,那新葉上便只是我純然的一脈天真無擾,亮澤澤的只盈著最初生的綠意新奇。 人言,玉壺買春為一歡,便由了那些還未經染塵埃的清澈目光與新葉做玉壺,買一簍我採摘的茶香,做春的留念。 為君一歡,我大抵甘願做了那多久之後品茗時才恍然憶起的一瞥背影。
以為,世間易凋的是心,卻在相聚相離中,全然是荼蘼著不見花期的心心念念,於是知道,易凋易枯的,是離枝的採摘。 為那最後的品茗,我願看到手間的新葉慢慢萎凋,因漸漸失水,而將翠嫩易折的身變成柔軟的擔當,亦將那與青草同息的味道緩緩散,拋卻嫩拙的心思,餘下悠長的茶的思緒。 人言,賞雨茅屋為一歡,這清明以及清明之後的雨下了一場又一場,正潤了院中鋪茶的晾曬,以微澀賞雨,以微甘置於茅屋間,那茶的味道,初初啟了一下裙擺,搏君一歡。
為成一茶,以手搖青,再做靜置,依著那些指定的工序,嚴謹的將那一簍茶葉做青。 或者與你的相識相遇相聚相離,都不曾按照世間的常跡運行,是以,分分合合的,如同一折折戲碼,續斷無常,連命運都被折騰得再不堪看,於是安排我們最終無聲的結局。 我終於潛下心來,有這樣的一天,有這樣的一件事,有這樣的一葦心思,依循著規定而行,努力為你成就轉身後的那最後一盞清茗。 人言,坐中佳士也是一歡,當那一盞香茗成為人人口中的珍品,你身旁的攜坐之人,佳人亦或佳士,恰恰能與你共品此歡,山水之外,我足笑。
一葉成茶,必是經過一番瀝煉,加溫相烤,亦只是一個必經的過程,他們說,這叫殺青。 大概你我之間便是少了太多道打磨的工序,便不能從容的經過時光中一道道機關設置般的考驗。 青嫩的葉,又見失水意,像從黃髻小兒變為束髮的清身,青澀就是這般拋離,而韻致也漸漸浮現,沒有任何事物,允許永遠的不成長,成長也是為了成就最後的絕顏風景。 我那顆不願長大的心,自此了然,與你相離,是最自然不過的道理。 人言,左右修竹也成一歡,若我真的為你成就那一時的茶盞斟沏,你的笑容必是那左右修竹,欣然挺立,清爽空凌,幸好,還有這最後一歡,可與你悄悄共舞。
攤一簸殺青後的葉子,涼意中揉捻。 老葉熱揉,新葉涼揉,那一簍間滿滿的全是我采的新葉如初荷,於攤涼之後相揉,竟然有種觸及荷塘的溫婉與涼柔。 忽然間便想起那首采薇的歌,卿尚小,共采薇,卿初嫁,獨采薇,卿已老,憶采薇。 幸好,我尚小時,無關你的記憶,幸好,我未涉及你的嫁娶,幸好,與你分離時,我未老,這樣,我便可以從容的面對世間的葳蕤與枯荒,從容的再為你想像最後成盞時的煎茶試新葉。 人言,白云初晴是一歡,當茶盞中映那時的微藍天空,白雲也於盞中偷了個影,這一世一歡,其實,甚好。
手觸牽捻後的葉,仍是著了塵味的染,或者亦因塵手的護圍,仍是多了戀塵的溺愛,於是,便要以火溫相烘,烘乾塵湯味道,烘盡青澀顏,烘成一味永不失香的恆久,烘作一飲之下的可以世世流芳。 你我大概便是太過於熱愛自我,不懂得烘烤掉自己的那些缺失,於是,只烘乾了彼此的那些溫馨,徒然留下塵火那得逞般的獵獵梟笑。 人言,幽鳥相逐是一歡,我手底間這若干葉片,帶著我的悟到,大抵會成為你盞底的那一抹檀音,伴著茶香,如幽鳥般,相逐於你的眼間煙火裡,獨自掛懸不消不褪的一旗五色清歡。
用心來採摘的新葉,極少有枝梗相摻,也更少有老葉相間,卻仍是以手以目光沿著欲成的茶品一一分揀,沒有品種等級的區別,沒有輕重與淨雜之慮,這一簍成茶後,大概是世間最標準的精緻之品。 可惜的是,世間許多事物用心即可做到完滿,而有些情意卻難有成全。 或者,我們都太過挑挑揀揀,而浸塵太濃的身心,挑揀之後,全然無法見到無塵的風骨,只能喟嘆,來世,不如作茶,由人用心來摘就好。 人言,眠琴綠蔭為一歡,你是喜琴喜樂的,綠蔭之下,撫琴而歌,臥琴而眠,都有一青瓷茶盞為伴,那茶香,做我聆聽的耳飾,遙際相懸。
最古老的技術,便是手工。 為成一茶,情願成為最古老的製茶人,簸茶便是最原始的風選。 簸去輕片、茶末與輕細雜物,就如我已然撇去那些不足再提的心不甘情不願,撇去那些歡喜悲傷的計較,唯餘心底沉澱的安好,你的安好,我的安好,無聲又恢宏,便是那一盞最上品茶的味道。 人言,上有飛瀑是一歡,若能終成一盞茶,眼間縹緲,鼻端嗅聞,而後唇齒飲啖,再入了喉腸,流了心田,這便是滄海桑田上的飛瀑一川,遠聽如泉涓涓,細觀如雷乍鳴,如我離去的祝福,如你重新臨場的歡然。
最後一絲的眸間青澀,在初焙前,還悄悄隱現著,而焙籠之上,它們,將自此告別。 就如一場新嫁,鏡前的最後一次貼妝,妝成少女童心最無忌的一次想像,而後,一個回身,一切已全然收場,再不見一絲的昔日青青顏。 若成茶,必要拋了青苦之意,必要得宜的烘烤成為最持久的成香與茶身。 而若為人,必是要拋了那些稚氣,才能成為符合世間的成熟,只是,我可以通曉了煉茶的道理,卻終是未達到做人的精臻。 人言,落花無言也是一歡,在我們的錯身而過後,在相隔的距離間,擱置一盞親手相制的茶,香如落花,清似無言,多少個日子之後,會慢慢品得,相別,亦是一種默然的憶歡。
終於成茶,心中開始計量著你會喜歡哪樣的茶葉傾倒,粗細相勻亦或是細細出罐,或是片片捲捲的粗來稀往。 他們說,這叫勻堆。 我便為你勻出三種不同的方式,供你在不同的心境中一一擺在手間,再拋入茶盞。 我用半載的時間,大概摻進了一世的情懷,製成一件件相同式樣的精茶,送給相別。 人言,人淡如菊為一歡,便將這些茶葉裝在那描了連枝菊的青花瓷茶罐裡。 罐頂與罐底枝葉連瓣,清細相連,又滿續無斷,罐體卻是一色的素白,恰如我們的這一場相遇與相別,遇時生花,別亦生花,那些其間的過程,再不必細數滋味,似空空卻又可以隨意塗染想像的顏色。 你的微笑淡如菊,我的身影如菊淡,自此後,塵裡,各自潛歡。
我將與你的故事,書為歲華,墨字裡細細可讀。 以為送你一盞,予己一書,便是給這次相遇最好的回報,便可以淡了來去,淡了出入,淡了你疏,淡了我離,卻是,如何可以淡到,將你遺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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