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燦燦的午后,熱氣逼迫求偶的蟬大肆鳴叫,偶而稍作停歇,但不久又鼓躁不安,於是你忽然望見10多年前那個調皮的小孩抓蟬爬樹的影子,那時的你會在中午過後最熱的時段,舉著前端沾滿黏膠的竹竿,屏息往前朝蟬的背部移動,於是蟬「吱」地被黏住驚嚇了,你知道會叫的蟬是公的,腹部多了兩塊發聲片,這是爸告訴你的。
當你興高采烈地拿著蟬回家時,免不了管教嚴厲的媽會罵你跑到哪去了?衣服弄髒了洗不掉,還好她手中的紡紗機聲音吵鬧,你大可裝成沒聽見地走到屋後玩弄捉來的蟬,媽「嘁契」「嘁契」地紡著紗,認為握住了紡紗的機器便可紡出個美好的未來,雖然大熱天地戴著口罩工作辛苦,但她看這這僅僅四坪卻必須塞下全家四口人的小房間,心裡想著:用工錢來起厝,小孩就有地方住了!!忍不住漾出個期待滿足的笑。
那時的你最愛爸爸,爸爸總是疼你,他是慈愛的,每一天,他會坐在小桌子前喝著最愛的茶葉,跟你童言童語,平平的肚皮是你的床,玩累了便在上面睡著,耳朵貼近的你聽見爸爸腸胃臑動的咕咕聲,你常懷疑為何別人的爸爸在外做工掙錢,但自已的爸爸為何總待在家中,爸爸告訴你,他患胃潰陽所以無法工作,只能靠媽紡織維生,你還小不知什麼是胃潰陽,只是靜靜地學大人般喝著茶葉水,然後無意識地睡著。
睡夢中你聽到吵鬧聲醒來了,忘了自已是在幾歲的某一個深夜,爸媽第一次在你面前吵架,大聲的言語驚醒你,你哭了,怕了,你從沒看過這樣的情景,媽媽抱著你哭,他們的交談你沒一個字聽得懂,只記得後來他們含著氣憤睡著,而你大概也是哭累了,沒多久後你也失去了意識…第二天醒來,他還是泡著茶,她還是紡著紗,一切,好像只是昨晚的一個惡夢,你開始想,或許真的只是個夢,印象中他們的愛是平穩而延延,那時後,你壓根不懂得情愛,他們那種堅毅的感情,卻是你往後追求的凱模。
日子就像每個捉蟬爬樹的午后,平穩地流著……在後來的某一天黎明,媽點香忌拜,八歲的你跟11歲的她不解地問,媽說要房子要開工了,不久地將來我們會有新房子,新的透天厝,我們都會有自已的小房間,自已的房子,是自已的新房子!!再也不用過著擁擠的生活,你們笑了,笑得好開心,眼神中是一股化不開的興奮。
房子開始動工,前天前,工人們運來幾卡車的砂,堆成兩座小山,你開心地爬上爬下,滿身的砂土,滿心的快樂,你忍不住地告訴每個同學新家的種種,你愛幻想,所以你編織所有關於新生活的點滴……爸媽為節省成本,所以工事都是自已動手,我們搬磚、搬木板、填土……好忙,但好快樂,流下的汗珠彷佛也是這建築必需的原料,每滴下一滴,完工的日子又近了些。
好不容易,打了地基,固定了骨架,工人把混凝土灌進充滿鋼條的木板裡,我們完成初步的房子形體,工人們辛苦地拌著原料,而她邁力地咳著,乾咳的她有時會滿臉蒼白,原本已孅細的身材更顯瘦弱,我們擔心地請她去看醫生,但她只淡淡地說沒事,拿些中藥吃就好了,小病而已幹嘛看醫生……
就在咳了幾個月後,有一天,她驚訝地看著手中衛生紙上的血絲,血絲裡她看到我們的臉在縮小然後消逝,看到房子完成了卻倒塌…她慌了怕了丟了衛生紙,告訴自已只是咳破血管,在這滿心期待的日子中一切都應當是閃亮的,怎能容有凋凌的出現??於是克意隱瞞。但隱瞞就像她手中的衛生紙般吹彈可破,當我們知道她咳血時,已不知是多久後,爸急了,摧他就醫,但她堅持著不去,"看病多花錢,蓋房子的錢已花了幾乎全部的積蓄,怎能再支出任何一點額外的項目"她心著,並到處打聽偏方,看醫生的冤枉錢就可以省下來,等新居落成時當成宴客的支出,在她堅持的語氣及瘦弱的身材裡,我看到了一朵生命力旺盛的玫瑰在淍謝,花瓣漸落,它卻毫無知覺,另人心疼的殘酷……
變化總會讓稚弱的生命極速成長,我不懂什麼叫做死亡及失去,但心頭總會不經意閃過一絲不安感,這另我恐懼害怕,每當我看到她竭力咳血時,我會走到佈滿砂土還未完成的房屋,我玩弄地上的砂開始哭,我小聲的哭,害怕被人看見,忘了哭了多久,只記得淚流不停……房子完成一半時,我們可以進住了,我們搬了一箱一箱的物品,像辛勤的螞蟻儲藏冬日的糧食……她仍是堅持的,雖然開始覺得全身的細胞走樣脫軌,直到那天,她昏倒了……醫院裡他必須照顧她,那幾個月裡,我跟姊姊自已生活,我們是空虛的,天堂裡只有我們兩個孤守。
玫瑰枯亡的那天,是秋天過完的一個月,天氣不再炙熱,蟬停止了鳴叫,她走了,他崩潰了,我們,空了……從那一天起,我開始迷惑且混亂,難以衡量所謂的得失,如果我們得到了某些希冀,卻又得失去最重要的原素,那我們到底得到了什麼??又為何,我們要得到???這是,祝福嗎??怎麼,那麼殘酷!!!??
而後來的日子,他徹底地迷亂了,開始酗酒及睹博,沈淪的他常忘了餓了的我們,而我們開始預知幸福徹底地被抽乾了,他的臉像塑像般被打碎,重新拼湊後裂痕清晰,我再也找不到當初那個完整的他。
故事的情節會一步一步地往下沈,急轉彎後發現前方仍是一片沙漠,在天堂破裂後,我彷佛被囚禁的犯人,困在命運安排的冷酷情節裡,不斷的殘忍侵襲著原本該是幸福的我們,我累到幾乎忘了生命,只有規律的呼吸提醒我仍活著……一千多個日子後,上帝徹底將我放逐,他躺著,自私地躺著,我再也沒有任何的憧景,我恨他,恨他的儒弱及逃離,恨他的自私及不眷,恨他帶走我最後的一絲找尋幸福的能量。
每一個炙熱的午后,我會想起當年有個抓蟬的小孩,但當我注目往前看時,紡織機不再發出聲響,茶具被擱棄……而當我回到那辛苦建立的小屋時,我看到她走的那天流下的最後兩滴不捨的像是告別的淚滴,畫面再快轉,他一個人悶悶地喝著
削磨的飲料,身旁的小孩已不再玩耍,掛著悻悻的五官……
在後來的生命裡,我努力淡忘這悲劇的戲碼,我用盡全力地找尋幸福的可能,抓緊讓我安心的原素,我試圖當一個,從來不曾被命運嬉鬧的靈魂,我認為我早已擺脫過去的煎熬,那只是個夢,醒來就消失了,但原來,記憶總會不經意地提醒著我,就像仲夏時的蟬鳴,規律而那麼必然,恍忽中,我又看到當年玩蟬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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