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後。
因為工作的關係，再度來到信義區的世貿。我正低著頭滑手機，剛入手的唉鳳６，是很熟悉了，但是我仍然拚了命在下載APP，聽說拍起來很單眼感。
抱著一個資料袋，走過馬路後，我要走到那個能抽煙的地方先點上二根，再進去。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確定這是抽煙的地方後，在亂到一個不行（每天整理包包的好習慣一直好幾年沒有養成）的側包包裡，想要海撈出打火機。煙剛買了，但打火機我一定有帶，出公司門前我還特意抓了一下，在手心裡熟悉的形狀確認了，就坐捷運來這裡。
今天的工作很簡單，去紡織展看看，拿點資料，然後再走到101找飯吃。或許我今天可以吃STAY呢。明天是我的生日。抽了一口煙，吐了重重一口氣後，發著呆望著前方。
這樣的日子也過了二年了啊。台灣，日本，來來回回。有時出差到大陸，經過香港就特別繞半天進市區去逛逛，有時還掃了一些平價成衣（我指H&M和ZARA），回來孝敬辛苦的二姐和媽媽。反正我買的只要是後面的LOGO是台灣看不到品牌，都會瘋狂被搶走。
煙抽到三分之二，我再看了看手機，時間指著三點二十分，有點趕，但再一根煙也不過五分鐘，抽完再講吧。抽完第二根，已經有人在側目我，我趕快丟了煙蒂，抱好資料袋，往入口走去。
一邊走著，一邊從包包裡要再掏出名片出來換入場券。
『好久不見。』我一抬頭，是他。
『喔！好久不見！哎！不好意思，我趕著要進去，再約喝酒好嗎？』天知道我已經不太喝了，手機也在換唉風6的時候，換了號碼，現在一群人都找不到，更別說那一群在酒吧裡的難兄難弟和所謂的好姐妹，都斷了聯絡了。
『等一下等一下，』他拿出手機，『手機號碼給一下再走。』
我背了一串數字給他，他一邊覆誦一邊按下按鍵，那一隻黑色的手機，是二年前看過，一模一樣的手機。『不通？』他張大眼睛看著我。
『我趕時間！』我想閃人了。
『不急，明天這個展覽還有一天，今天沒做完明天還有一天，現在妳給我在這邊，老老實實地告訴我電話號碼。』他抓住我抱著資料袋的手。依舊那麼溫暖。
我只好給了他號碼，他回撥了。我的手機就這樣背叛了我，在袋子裡大聲地唱起歌來。
『晚上再約，妳先忙。』
『拜拜！』
我還記得手機有個電話碼碼加黑的功能呢！哼！
忙到五點半出來，天色有點暗了，我一時也忘了要去101吃飯的事，抱著更大袋的資料袋，一步一步地準備要從世貿走到東門坐捷運回家。
突然想起，二年前那麼沒自信的自己，自己彆扭著也是這樣從這裡走到東門。路上有時希望能遇著他，但有時又很害怕，情緒都寫在臉上的個性，一直沒改變。
走過火鍋店，我還是沒想起明天我生日的事。走到大安路時，我找到人行道上一個沒人坐的木頭長椅，看到一家便利商店，買了一杯小杯的熱拿鐵，坐著先啜了一口，點了根煙。
六點多的時刻總是有學生，上班族，還有剛上完安親班的小學生從身邊走過。他們紛紛對我投以奇異的眼光，大概是責備我怎麼在公共場所抽煙，又翹著腳。
我把咖啡喝完，也抽了二根。站起來拍拍坐皺了的裙子，準備再走一段路。
『Magi!』有人叫住了我。
該死的，是他。
『我剛打妳電話不通啊，怎麼搞的。』他低著頭再次按下通話鍵。
『我剛在忙。』
『喔。』他點點頭不疑其他，『怎麼樣？來去吃個飯？喝個啤酒？文誌今天約我吃飯，一起去吧？』
『我有事要先走啦。』
『什麼事？』他看著我，『妳在躲我啊？』
『沒有啊。』我假裝生氣瞪著他，『我幹嘛躲你啊，我都在上班，晚上也很少出門。』
『是這樣喔？那就來吃飯啊，什麼事明天再說嘛。』
『我跟人家約吃飯。』
『叫他一起來。』
『他不喜歡有別人，而且你不認識他。』我撒著漫天大謊。
『沒關係，我跟文誌約十點在阿滿熱炒，妳去過的，等等妳吃完飯就過來喝二杯。』
『喔好啦好啦。』我假裝答應他，『那我過馬路去坐公車喔，先這樣。拜！』
『手機要通喔！』揮揮手。
我逃離了，然後穿過馬路到中央的公車站。他信步往前走。
等下一個綠燈，我離開了公車站，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小小的巷子裡，傳來人家吃飯的杯碗撞擊聲。我肚子是餓了，但我不知道想吃什麼，現在的我只想快步離開，走到一條他不會走的路，找個地方坐下來吃個東西，然後找到捷運站後，趕快逃回家。
二年了。我記得那時的掙扎，那時自己搞不清楚狀況就對他迷戀，弄得自己裡外不是人，也弄得他很尷尬，後來為了一點小事情亂發脾氣，跟他翻臉，手機加黑他的電話號碼，也因為工作和出國需要旅費，找了一堆打工，塞滿生活，但無法再上夜店喝酒，從此和他斷了聯絡。
一邊想著，一邊走過麵包店。
好香啊。我看著櫥窗裡的麵包，想起二年前發願要瘦身二十公斤。
是瘦身成功了，但是花了一筆錢把衣服全換淘汰，工作也換了。
二年了，我也快忘記這個人的樣子。只有偶爾聽說一些他的消息，和他公司裡好的，壞的都有。
我肚子很餓，更想起來我明天是生日，居然忘了要去101 吃STAY。
可惡。
皮包裡還有幾千塊，我應該去吃NY BAGLES，吃個沙拉，咖啡，其實就很夠了。
生日年年有嘛，蛋糕吃完隔天會懺悔，而且要罰自己節食到下個月，對自己太殘忍了。
我走出大馬路，認清了方位，往NY BAGLES走去。
風吹來涼涼的，剛一定太緊張了，流了點汗，額頭涼涼的。
走進餐廳，比了了一個一，服務生把我帶著很邊邊的位子，我熟悉地點了沙拉，又再加了一杯咖啡，拿出資料袋，檢視今天拿了多少名片回家，明天得要去報告的呢。
吃完沙拉，喝了一杯咖啡，也不過九點。他一定在阿滿熱炒，跟朋友聊天正爽著呢，他也不會知道我去了哪裡，這樣肯定不會遇到他。
手機拿出來，再度把他的手機號碼加黑！
嘿嘿嘿。
心裡有另一個聲音跑出來：看到了他，妳開心嗎？二年來其實妳還是沒有忘記他啊，否則怎麼會看到就想逃跑？
又另一個聲音跑出來：屁啦，其實是自己很丟臉好嗎？弄得這樣連朋友也做不成，都是自己害自己，也讓別人對自己生氣，不逃是要幹嘛？要訴說自己的思念之情嗎？拜託喔！我不是這樣的人。
另一個聲音回答著：妳很愛騙自己耶。
另一個聲音回答：老實話，看到他沒有很高興，真的。其實我還覺得蠻討厭的。
真的，我不高興嗎？
九點半終於走到捷運站，我的小腿已經在酸痛了。
人還是這麼多，又不好意思厚臉皮去坐博愛座，只好站在一邊拿出手機插上耳機聽歌。
有個人靠了過來，我沒有抬頭看，把身子往旁邊移了十公分。
那個人又靠過來，我眉頭一皺，老娘今天心情沒有很美麗，而且遇到不想遇到的人，你再惹我，我就準備給你好看！
抬起下巴準備怒目相對。
是他。
『你不是和文誌在吃飯？』整個氣勢全消。
『他要十點。』
『喔。』我低著頭繼續找歌聽，一邊看滾動的字幕，下一站是忠孝復興！耶！有理由！我要去逛街！
『妳要去哪裡？』他看著我，『不是跟妳約好十點？』
『我剛吃完飯。』
『喔，那很好啊，走啊，下二站換蘆洲線再幾站就到了，走啊！』他用力抽走我一直抱在胸前的資料袋。
『還我啦。』我伸手要粗魯地去搶。
『妳很愛說謊。』他一臉不高興，『妳剛明明一個人吃飯。』
『你又知道了。』我搶回我的資料袋，捷運剛好急急地煞車，我站不夠穩，眼看要摔倒仆街了，他大手一攬，『站好站好。』
他把我和資料袋一起抱著，熟悉的香水味又朝我鼻子衝來。
這不是我要的，我也要不起，也不適合我。
聞一下，也好聞，但我想逃掉。
捷運快到了忠孝復興，『我要去百貨公司，改天再說喔。明天要上班我不能喝。』我推開他。
『明天星期六，妳再說謊嘛。』他抱我抱得更緊，『明天再說。現在九點半了，百貨公司也關門了。要逛明天再去逛個通快。』
被他一路挾持著到了東門，時間剛好是九點五十分。
我被他拉著走。
等紅綠燈，我輕輕扭動自己的手腕，『手紅了。』
『我不管。』他換到另一手。『換抓這一隻，沒關係，紅了算我的。』
『我不想去幹嘛要強迫我！』
『那妳為什麼二年前愛我愛得那麼用力！』他看著我。『要給大家時間。不要這麼衝動。不要這麼愛耍脾氣，連找妳都找不到。妳也太極端了。』
他從包包裡拿出煙和打火機，但一隻手抓著我，點起火來很不順手。『等我，我點根煙。』
『別在這裡點，走過去再說吧。』我心軟了。
過了馬路，在銀行前，他終於鬆開我的手，點了根煙。
『妳怎麼回事？』
『我沒怎麼樣啊。』我皺了眉。這時，你的資格，也不夠來問我怎麼樣了。過去了，就沒有了。我清了清喉嚨，『我跟你道歉，二年前的事，我的錯，這樣ｏｋ吧？』
『不是，不是這樣的。』他揮揮手，用另一隻手。
『那是怎樣？我承認我的錯，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這樣，很幼稚，很不成熟，很極端，很無理取鬧。我的錯。你應該是要聽這個。』這些話我很想說，再拌點眼淚下去，然後逃開。
『不是，不是。』他低下頭，我熟悉的髮型二年了還是沒有改變。我多想抱住他，跟他說，我好想你，可是我知道你說過的話，我們不是情人，不是情侶，所有的情慾只是一種喝醉了的後果。
他的手機響了。『喂？文誌？我們快到了。嗯對啊，Magi會來，她明天生日。』
你記得我的生日？
『我不慶生。我要回家了，好嗎？』我幾乎求著他。『沒什麼，都過去的事了，沒聯絡也二年了。我也沒再纏著你了，你也有女朋友了吧？還是有人會陪你？那都很好，那也是我希望的。』他凝視著我，不發一語。
『我先回去了。跟文誌說聲對不起，我要爽約了，你們多約幾個人去吃吃喝喝，我這樣也去不了。』我真的有種想哭的感覺，但不想在他面前哭。
『過來。』他拋掉了煙蒂。『過來。』他雙手向我。
我用力地微笑，給他抱了一下，再深深地深呼吸。『我走了喔，要回家，我很累了，累一天了，我想回家。』
『哪裡都不能去。』他準確地找到我的脣，吻了下去。
別走。不要走。我好想這樣對你說。
可是我想走，我想逃。
我推開他，『你現在親我不代表什麼，我知道的。你說過的。』我笑笑。『謝謝你的吻，是我收到最好的生日禮物。』我離開他半公尺，抱緊了資料袋和包包，估計他站起來再抓住我要有三秒的反應時間，我的腳現在爆發力夠，可以二秒鐘跑掉。再走一步，二步。『再不見！』
我錯估他的身高。他用不到半秒的時間抓住我。『我說到做到。』
『我知道，但我不一定配合你。』手機又響了。
『喂？文誌？快到了！』掛掉手機，他把我的包包和紙袋抓在另一隻手上，另一隻手抓著我抓得更緊。『妳今天不用回家了。』
『喂！我不要啦！』
一屁股坐下位子，面前著文誌，他一種似笑不笑的表情看著我，『喔好久不見，變很漂亮了，瘦很多喔！』我很勉強地笑著，『我喝一下就要走，明天我要去公司加班。』
『加個屁班，再騙啊！』他把包包和紙袋放在我手撈不到的角落，『給我好好坐著，今天好好喝幾杯！』
文誌大笑了出來，幫我倒滿了啤酒，『來來來！喝一杯！生日快樂！』
在吃飯喝酒之間，我不動筷子，陪著笑只好一杯又一杯下肚，到了第五杯，我終於受不了。『我想去抽煙，煙沒了，我要去買煙，包包給我。』我要去拿包包。
『沒煙？我有零錢？我給妳。打火機我給妳。』他拿出一百塊，『去買啊。』
『我要包包啦。』
『包包我幫妳保管，我以人格保證，包包裡一個東西一個垃圾也不會掉，我保證！』他揮揮手，『去去去！去買煙，抽完快回來。』
吃完飯，我終於拿回我的包包和資料袋，但已經超過十二點，捷運收攤了。
我拿出皮包，站在大馬路上，準備攔了計程車。
他和文誌一起走出來。『文誌你先上車。』文誌坐上了我攔的計程車！
他又再攔了一台，『走。』
『走哪？我要回家。』
『妳今天哪裡都不能去。』他抓著我把我丟進計程車。
『司機先生，麻煩忠孝東西復興北路口。』
『好的。』
我瞪著他。
下了車。我繼續瞪著他。『我想回家。』
『今天想都不用想。』他抓著我過馬路，進了大樓電梯，按了七。
熟悉的房間。我坐在床上，包包和資料袋抱在胸前。
『要不要洗澡？』他自己脫掉衣服，『我先去洗。』
我把東西放在化粧台前，找了煙和打火機點了一根後，打開電視。聽到水聲，沒一會兒，他突然探出來頭來，『還在，很好。幫我拿毛巾。』
我遞給他。『謝謝！』很輕快的口氣。
過了一會兒，他洗好出來，『換妳去洗，快，一身煙味又是酒味，臭死了。』
『我不洗，等等我這樣睡就好。』
『別鬧小孩子脾氣了，快去洗一洗，輕鬆一點。』他過來要剝我的衣服。『不會脫是不是？來，我幫妳。』
『我自己來！』我火了。『洗就洗，誰怕誰。』
我脫得一絲不掛。
走進浴室，找到肥皂，轉閏水到最大，洗了個澡後，想起來毛巾不在浴室。
『我要毛巾。』我遮住我的重要部位。
『這裡。』他正專心地看著新聞。好像他都很習慣的樣子。
我開始討厭他現在的態度。
擦乾了身上的水滴，包得很好地，繞過他，找到被子口，鑽了進去。
『我先睡，你慢慢來，你要回家也可以。』我被子一蓋，就背著他，閉上眼睛，但心跳好快。
『要睡了啊？』他欺身過來，『才十二點半，睡個鬼。』
他也鑽進被子，抱住了我，把我的毛巾一把扯開，『真的瘦很多。』他的大手覆上我的乳房，我推開他，『睡覺啦！』
『睡個屁啦。過來。』他逼我面對著他，親吻了過來，深深的。
他的手是如此熟悉，如此能勾起身體的反應。我知道我的身體慢慢潮紅，慢慢有一種要被火燒起的感覺。他的吻輕輕落在我的臉，我的頸間，我的胸前。拿起我的手，他要我抱他。
如果這是這一晚，他滿意了，就可以又像以前那樣，瀟灑地跟我說再不見了吧？
妳還是一樣，做個失敗者就好了。
或許更老實地說，今晚讓我放肆吧，二年的感覺還是一樣，對他又愛又恨。
身體還記得他的。我勇敢地迎了上去。
一小時後，我只能喘呼呼地讓他抱著。沒半小時，我像以前一樣，沈睡在他的懷裡。
醒來已經十點了。
我整個嚇醒。『靠！十點了！』
『今天星期六應該沒關係。』他一動也不動。『再睡一下，等等我們去吃早餐。』
夠了。我就要離開你了。親愛的。
我閉上眼，抱緊他後又鬆開手。
吃完早餐，二個人再一起在捷運，他往另一個方向去。我往家的方向去。
回到家，再洗個澡後，換上衣服，等頭髮乾燥後，再到手機直營門市，換了個號碼，然後一一發簡訊通知同事，老板，和家人。
星期一的早上，我坐上捷運，戴上耳機。
日子一樣沒有改變，一樣的。
我抱緊了紙袋，被人群淹沒。
到了公司，剛好八點五十分。打開電腦，看了一遍所有的電郵後，打開筆記本，準備一周的早會。
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很早。大概是工廠打來的。
『喂？你好。』
『妳好。』是他！
『你..你怎麼知道我公司的電話？』
『那天半夜我偷翻了妳的包包，偷了妳一張名片。』他電話裡狂笑。『讓我贖罪一下好嗎？我一直記得妳，但二年來我一直找不到妳。』
『妳那一天走去哪裡我都知道，我在後面跟著妳，看妳進了餐廳吃飯，又走出來捷運站等捷運，我就一路跟笨蛋一樣，差一點被人以為我是偷窺狂，上了捷運，撞妳二次妳才理我，後來妳又急著要走。我一直猜測的事，終於被我證實了。』
『不要騙自己，也不要騙別人。我知道那時的話很傷人，但是那時我沒有準備好。那時我有點後悔，但又覺得不該這樣下去。』
『我先用半年的時候思考，再用一年的時候沈靜自己，再用半年的時間找妳。』
『那一天遇到妳真的很巧，如果我沒有提早出門，我就不會遇到妳。我一直以為妳在日本沒有回來，那天看到妳真的讓我好開心。』
『二年了，我也在問我自己，到底我要的是什麼？現在我真的懂我自己了，也搞懂了妳。』
『不要再離開我了。我沒有太多的二年。我不想錯過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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