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京都回來後,就沒有再更新網誌。
大部份的時間都在臉書上留下片斷的一句,二句。
爸爸中風了,我全世界最欣賞也最痛恨的男人不愛惜自己的結果下,把自己搞掛在床上。從沒看過自己的爸爸,這麼狼狽地在床上得靠人幫他翻身換衣服。
他被插上他最痛恨的鼻咽管,被插上了最難堪的尿管,和讓他最怕熱的尿布。
他的一些老年人的毛病全都上了身。白內障,攝護腺腫大,肝功能異常,高血壓,和膽固醇過高,高血糖,以及腦積水,肺部也出現了問題。
所有的問題都突然在我們眼前冒了出來,措手不及。
一直以為,爸爸的身體以他那樣的吃法,我們覺得不會有問題。因為家裡也沒有什麼儲存太多食物在冰箱的習慣。了不起他一天多吃幾顆蛋。
直到這二年,我發現媽媽煮的大魚大肉,都在我們不在家的時候,被他吃得一乾二淨。他常說他很虛,要補,他要吃很多,他牙齒不好,要多吃肉,要多吃蛋補充鈣質。有時一斤蛋買回家,幾天就空了。晚餐上四盤菜若只有一盤肉,他只會吃那盤肉,青菜吃幾口就算是交差。
那天是十二月二十一日,星期六的下午我很疲累地在公司加完班,把一些信和一些工作利用下午空閒好好地慢慢做。辦公室除了在忙大陸帳的老板的媽媽,就是一個固定鐘頭星期六來公司打掃的阿姨。
我累到一個不行,但又不想這樣回家,於是坐了捷運,一路坐到內湖去找小學同學,買了一件襯衫後,慢慢再轉捷運回家。在路上,媽媽打了四通電話給我。這實在很稀奇。因為周末的晚上,她知道有時我不一定準時回家吃晚飯的,她知道我太愛吃麵包,愛亂吃,有時我吃飽了才回家,有時也沒交代什麼,看到單眼相機不見了,問一下,就知道我又坐車去旅行了。
媽媽再度打來,我接了,說爸爸在浴缸裡爬不起來。應該是中風了。要我趕快回家。我下了捷運站後直接叫小黃直奔回家。
巷子口停了一台救護車。爸爸在車上,媽媽坐在前座。幾個陌生的人幫忙把爸爸固定住,我問媽媽,送哪裡?新光,那些人回答我。
我的爸爸自小教我寫毛筆字,教我算數學,教我寫好一手硬筆書法,也教我畫水彩。我的爸爸自我小學五年級開始就變成一個混蛋。不工作,買股票輸光了退休金,拿了祖產也賭光了六合彩,還有現在的大樂透。他夢想一夕致富,夢想有一天能買個幾千萬的房子,能有電梯坐,可以不用和別人共享生活空間。
我爸爸倒下來了。二十幾年前對他的不諒解和對他的怨恨,一時全冒了上來。我照顧他一陣子後,再也沒有了耐性。爸爸在醫院心情不好,拒絕復健,揮舞著拳頭對付那些想要幫他的復健護士和看護,在家裡對媽媽予取予求,我和他大吵,在初四晚上跟他人生第一次幹架。
二姐問我,能不能幫忙照顧到暑假?我說可以。
我沒有選擇,再不替手,是媽媽倒下來,再不替手,是二姐倒下來。
我只有自己一個人,如果我死了,其實也沒有什麼差別。
我常在想,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了,這世界會不會比較美好一點?
我倒下來後,大概很快就閉上眼了吧?你們這些朋友親人們,會想念我直到你們很老很老的時候嗎?
如果我死了,我只有一個很小很小的請求,把我的骨灰撒在新竹外海好嗎?
那是我唯一能和他長眠的地方。
我知道我很強硬,很固執,很我執,很多事情都用很激烈的方式去做。但我只想要大家都好,不要被拖累。
但我覺得大家都好累。為什麼還要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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