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亞澤收拾好了公事包，在門口再回頭環顧了一下。今天他算是去新公司報到的第一天。姑丈的公司需要一名強而有力的業務，但在這個領域下，他是很陌生的生手。
電子產業的生存形態，和所有產品的性質，內容，規範，他都必須從零開始起。他的專長在軟體開發和設計，在原來自己的公司裡還算經營得有聲有色，無奈另一個股東身體終於被龐大的業務壓力逼出了病，醫生診斷出肝癌初期。
當初開這家公司只是大學同學好玩，幾個人出資成立一家小小的工作室，分工合作有人寫程式，有人做業務，有人再分責別的事宜，唯一的女生負責總務和所有辦公室行政事務兼茶水小妹，到後來因各自有各人的私人因素，一一離開，剩下他和另一個股東。
公司的業務慢慢擴大，工作壓力也愈來愈重，過了十年，公司的收入讓他和另一個大學同學都買了房子，名車代步，但卻健康狀態一步一步往下掉。
現在他不是窮學生，也不是必須靠薪水的低薪上班族。但工作時間太長，根本無暇時間論及結婚大事，家裡老父老母殷殷言催，介紹上打的女孩子，從大學老師到幼稚園園長，從乖巧上班族到公務員，每一個如花似玉，包生男生女，有的還是名門望族，點得出親戚是某某立委，或者某某縣議員。
都很好，都是很適合的太太。
但他沒有時間。
一耗，轉眼也快四十了。
公司暫時結算，清算股東權益和紅利，生病在家休養的大學同學抱走了幾千萬，但他臉上沒有笑容。面色臘黃，白髮摻雜，不像四十歲的男人，二個人在淚光中各告別離，他現在真的變成了無業遊民。
乾脆旅行。
買了一張環球的飛機票，環遊世界一個月。
過了二個月現在又閒得發慌。在老父老母的介紹和半強迫的介紹，今天就是這樣，他穿上了好久沒穿的西裝，還是十年前買了不曾穿過，連掛牌也沒有剪去，穿著它，今天要向新公司報到。
幾番轉彎，等了幾個不耐煩的紅綠燈，到了公司樓下。
他探出頭大叫一聲，『喂！』
警衛拿著交通指揮棒指著車子往來賓車位停靠，又來到他車邊，『請問你是來洽公的嗎？』
『我是來報到的。』
『喔！林先生是嗎？今天您先暫時停放來賓車位，明天會有您的專屬位子。』
到辦公室已經八點五十五分，所有的員工幾乎也全部到齊，很正常不過的辦公室。
早上的辦公室飄揚著一陣早餐味，還有人在咖啡機前慢條斯理地攪動咖啡。長方形的辦公室後面是會計室和資料室，茶水間，廁所。
特助室，總經理辦公室，和董事長辦公室在另外一邊。
二邊的中間是櫃台。
今天櫃台妹穿得很，呃，很不專業。他皺眉的表情沒有讓人察覺，站在櫃台看她低著頭玩自己的手機，忍了十幾秒，終於敲敲玻璃桌面。『不好意思，我是林亞澤。』
櫃台妹跳了起來。『喔！不好意思！我沒有看到！對不起對不起。請先坐，特助等等就來了。』她把手機放了一邊，無奈桌上沒有特別要忙的事，沒一會兒又說，『你先坐沙發好了，請問是喝水還是咖啡。』
林亞澤很懶散地把公事包放在沙發上，很勉強地笑了一下，『都不需要，請告訴我我的位子在哪裡？』
『呃，我還不知道耶。』完全的大學生。『等特助來我再問她，您稍坐一下好嗎？』
他只好坐下去。
簡直浪費時間。
過了十分鐘，有個穿高跟鞋的女人走進來，也同樣拎一個公事包，一身淨白套裝，和淡青綠色高跟鞋，她身上噴的香水剛剛好飄散到他鼻下。一陣女強人的味道。
她一來先把公事包丟在櫃台，『小如，今天有幾件事妳幫我做。我後面那個空的辦公室幫我整理出來，昨天我忘了說，今天有個新的業務經理會來，所有文具需要什麼不夠請再去買，電腦網路我記得本來就有，記得拿一台筆電放好，桌子擦乾淨，我不要看到東西有遺漏，還有幫他印名片，等等來了請他給員工基本資料，請會計加勞健保。薪水再問我。』
她停了下來，似乎在思索什麼，『有什麼問題再問我。啊對了，公司的進出證和停車位幫他辦。』她拿起鑰匙和公事包，『對了，今天誰來？我看到來賓車位有人。』
『他啊。』櫃台妹指著他。
那女人終於回頭，看到了他。她笑了一下，但臉上還是一種去除不掉的冰霜，『林先生嗎？』
『是。』他站了起來，『我是來報到的。』
『我是梁特助。』她很勉強地笑了一下，『請先來我辦公室好了，我給你一些公司的基本資料，還有一些手上的客戶資料，你的辦公室等等請妹妹幫你弄。』
她又轉頭交待在發呆的櫃台妹，『小如今天新辦公室我要在十點前搞定，先給我二杯咖啡，我今天很忙，下午要出去，就這樣。』
『喔。』那櫃台妹嘴巴翹了。
他跟在她後面進入了特助室。
她的辦公室資料很多，桌上還有一堆特審核的卷宗，一杯沒喝完的咖啡，另一個杯子是透明的茶杯，上面印著大概是昨天的口紅。她打開了燈，把公事包丟到另一個桌子上，『我平常很忙，公司業務暫時有我代理，有什麼問題可以直接問我。』她打開了電腦，沒一會兒櫃台妹拿進來二個馬克杯，手心裡二包糖和二顆奶精，『特助請喝咖啡。』
櫃台妹收走了她的二只杯子，再悄悄地走出去。
她把杯子移到更遠的地方，把桌上的卷宗全集中在一起，抬頭向他說道，『這些是業務資料，不懂再問我。』
新辦公室果然在十點前準備好，他抱了一堆資料，果然連電子信箱也設立完成。
真是有效率。
沒一會兒，另一個女職員敲了門，拿了一份資料，『林經理這是新進人員資料卡，請您填完交給我。還有請您先給我身份證，今天要辦理加勞保和健保。』
他拿出錢包，抽出身份證。
他不知道他的身份證被那一群女員工傳閱。
四十歲黃金單身漢，多金，居家的巨蟹座，身高高佻，還是董事長的姪子呢。
人又長得不賴。
他又要求了一個資料櫃和一台印表機，然後開始認真工作，然後被三番二次地被櫃台妹以不同理由打斷他的思路。
經理，中午要訂便當嗎？
不用，我中午自己出去吃。
經理，您文具還需要什麼，可以分機按九我會接。
好謝謝。
經理還需要咖啡嗎？
不需要了。
第四次他將要怒顏了，一抬頭是她。
『下次跟我參觀工廠，三點。』她沒等他答應，就又很快地走了出去。
櫃台妹第四度敲門，送來了一只煙灰缸，『特助說給您的。』說話口氣份外文靜。
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不皺眉，因為他聞到了櫃台妹特別再噴上的香水。
他閤上了卷宗，按捏著自己的眉心，喝掉一大口冷掉的咖啡，再點上了一根煙。
如果他沒記錯，就是上次來不小心撞上的女人。
混亂的辦公室人員，和龐大的業務量，她怎麼可以撐得起來？
三點，他在櫃台領到了停車證和員工進出感應卡。她早已準備好在門口，『走了。』
說話簡潔有力。
公司工廠在竹北，有一條生產線，一個倉庫，員工約二十人。
她沿著生產線一路介紹產品和工廠內容，性質，進度。
專業的能力和，熟稔度，和對工作的要求，她是如此認真。
幾次想要打斷她，但她幾乎都能猜到他想問的。
解說到四點，到了最頂樓的倉庫，她突然轉身，『好了，我們今天行程結束，下樓吧。』
『好。』他微笑，表示善意。
到門口她拿出車鑰匙，他開口，『我來開吧？回程我知道。』
『好，也可以。』她把鑰匙交給他。
在高速公路上，她戴了墨鏡，坐在副駕駛座上惜字如金，她不開口說一句話，也不見她打呼的鼻息。幾次他轉頭看她，她總是二眼看著前面。
『不介意我抽根煙吧？』他問。
『可以。』終於她說話了。『我也有抽。』
第一天的相處似乎就這樣結束了。
他不甘心。
『妳記得有一天妳撞到我嗎？在一樓電梯？』
『喔，記得啊。』她撣撣煙灰，又吸了一口。『不過應該是互相都撞到對方吧？』
『那的確是。』他笑笑，『希望我沒撞傷妳。』
她沒反應。
這女人像個石頭，她老公或男朋友怎麼受得了她？
或許在套裝下是個火熱的？
不知，但猜測也有點無聊。
到了交流道了，他順著車流往下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