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著指甲,看著窗外的景色。這一片的花園綠地,專屬這個房間所有。她斜倚在窗邊,小偉還沒起床。信崇咳了一聲,翻了身。『那麼早起?』
『嗯。睡不著。』她給自己泡了一杯茶。一頭長髮潑灑在肩前,她走近了小偉的床邊。抬頭看了看冷氣,『好像太冷了。』
『他很勇的,冬天時都不穿毛衣的。』他起身給自己點了根煙。看她幫小偉把被子重新蓋上,用手撫了撫他的前額。這孩子連睡相都像他,有時緊皺著眉,有時笑,大概又夢到了什麼。
志崇裸著上半身,他的亂髮在頭上變成了一個很有造型的頭髮,如果照現在流行來說,大概是時下年輕人最愛的感覺。亂又有型。她端佯了他幾秒,笑了出來。
『笑什麼?』他挑起了眉。
『笑你頭髮很流行,很有個性。』她起身,『幫你泡杯咖啡吧?』
『不用了,等等去餐廳吃吧。有送早餐的。』他把她拉上了床,讓她躺著,靠在他臂彎裡,他的臉正貼著她的。手指劃過她的臉。他正均勻地呼了一口氣,撥開了她的鬢邊。
昨夜裡,信崇分外對她溫柔。她半夜總會抽筋,在他身邊,好像便不那麼不適了。她習慣右側睡著,他便從後面抱住了她。夜是美麗多變的,吞噬了她的一切,也吞噬了她曾經想要的孤獨。記得她曾對著剛剪了短髮的自己說,從今天後,我便不是趙志秋了。她叫做秋子。
秋子沒有過去,沒有未來。只有現在。秋子只是個在酒吧上班的調酒兼公關小姐,她只賣笑賣酒,負責喝光你杯子裡的酒。她不跟你談情說愛,但傾聽你所有的寂寞與孤單,如果你信得過她。喔!她的人生,那時覺得她的世界怎麼重覆交錯在別人的人生裡呢?秋子在那裡沈眠了好幾個月,她幾乎可以認為自己可以過了自己的人生了。怎知,信崇又找到了她?他的手心是這麼溫暖,還不想起床,他就這樣用他的手溫熱著自己。
小偉醒過來了。他睜開眼,看著另外一張床的父母。他掀開被子,跟著擠了上去。
信崇皺了皺眉,『喂,小子,不要擠上來。』
『我也要媽媽抱。』小偉自己鑽進了被子。
『來。』志秋招了手,讓小偉靠在她懷裡。他的小小腦袋,靠在自己的下巴裡,他抱著志秋的大肚子,沒一會兒,他又睡著了。
信崇親了親她的耳垂。『真好。這是我每天期望的日子。』
『什麼日子?』
『妳在我身邊,跟我迎接每一個早晨。』他放開了她,自己把雙手放在後腦袋後,『我每天起床,不只是看到我父母、小偉,還會看到我的女人在我身邊。』他笑了。
『你怎麼會認為我是你要的?』
『我相信我的直覺。當我看到妳第一次在房間窗口抽煙時,我就覺得,妳是那種我要的女人。』
『妳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妳不需要別人的諒解或寬容,你只需要別人的不在意,和視若無睹。我覺得我喜歡這樣獨立的女人。她只要在我身邊,什麼也不用幫我做,家事我也很行,我也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但我卻少了一個人生上的伴侶。妳懂嗎?』
『不懂。』
『嗯,有一天妳會懂。』他頭靠了過來,看著在她懷裡熟睡的小偉。
二天的旅行,他就這樣沈默了下來,牽著她的手,在路上散步。最後,在工廠門口,放了她下來。看她大腹便便,扶著肚子下了車,擔心的神情恨不得把她直接綁架回家。但他知道她的拗脾氣,如果他真這麼做,她肯定又要消失個一年半載。這麼一消失,更難找了。她沒有回頭,小小行李包裡,是她二天來的回憶。
如果可以,他希望不要再這樣每個星期的期待。不用每個星期五來台北看她。每天的生活都是這樣,一顆心懸在北部的某一個地方,每天想著她,每天希望她開心,就算她再怎麼不喜歡回來他身邊,他就這麼等著,等著。
車子在午後的四點開離了工廠的大門。他又點起了一根煙。小偉坐在後座。他是唯一支持自己生活的重心之一。小偉聰明又乖,在他下班時,他總會在門口,等他回來。偶爾問一句,『媽媽咧?』
這句讓他為之語塞。他垂下了頭,像個戰敗的公雞。進了家門,爬上了二樓,又看見了當年志秋嫁入門,未拆的紅色簾布。推開門,她的外套還掛在衣架上,還有她習慣的口紅,習慣的梳子,他一件也沒動。她微微笑地,在照片裡,他和她就這樣對著鏡頭。也就這樣,夫妻也做了三四年了。
記得剛懷孕時,她和他狂吵。只為了她不想生孩子。
甚至還吃了醋,只因為大馬來找了她。但他卻不知道,其實這一段過去的暗戀,對她來說,像是一部感情的成熟史罷了。她看透了夏喜愛人的方式,所以她更加謹慎地投入感情,對於自己的丈夫,是默默支持多過去激情相待。就是這樣,他才生氣的吧?他突然想起來,剛結婚的時候,天氣冷。她不習慣和他共枕,總愛背過去,自己捲了被子。但有那麼幾次,她不自覺地靠近了他,抓了他的手,弄醒了他。
他也握緊了她的手。沒一會兒,她更靠了過來,像個孩子一樣,軟軟熱熱的身子,就這樣擠在他身邊。他想著,微笑著。
『爸爸,我要尿尿。』小偉突然說話。
他猛然一驚。
還來不及從回憶裡把自己拉出來,
碰的一聲,撞上了前面的車。
在一切還能有知覺前,他聽到小偉在後面嚎啕大哭,那個聲響,是小偉撞上了前座的後背。
他自己撞上了前擋風玻璃。在巨痛之前,他還知道要踩下煞車,拉上手煞車。
『你沒事吧?』他勉強睜開眼。志秋站在他旁邊。『你怎麼開車的?』
『小偉呢?』他掙扎著起來。
『沒事,他剛照過了腦部斷層,沒什麼。板外傷而已。』她瞪著他,『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沒注意到。』
她的手微微發抖,『要是你們真出差錯,叫我怎麼辦?』
他眼睛睜得大大的,『妳會擔心我們嗎?』
『蔡志崇你在說什麼?』
他緊緊抱著她。
同樣,她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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