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半夜裡忽然醒來,剛做完一場夢,陡地張開眼,模糊中回想那莫名其妙的情節,意識卻愈來愈清楚,闔上眼想再睡去,竟不能,身旁的鼾聲舒緩有致,像是催眠,但睡不去,張開眼看了一會兒天花板,乾脆坐起。
他緩緩地鼾著,彷彿沉睡已久。她俯身看他,遙遠的月亮透過窗照在他臉上,他臉上的線條柔和而模糊,額上的紋路舒展平坦,好像只是淺淺的痕跡,眉心不似白天糾結,灰黑睫毛此刻顯得又白了些,挺直的鼻樑,只有嘴角還固執剛毅,法令紋仍清晰如刻劃。她看著這只在睡著後才變成她的男孩的男人,覺得熟悉又陌生,雖中晚年仍修長削瘦的身材,現在側臥踡屈著,是不是睡著後會回到最初羊水時期?是不是夢裡有母親溫暖的保護?是不是剛強堅韌只屬於白天,每個人夢中都只是單純的孩子?我們都是誰的孩子?床母會告訴我們嗎?輕輕靠近輕緩貼上擁抱他,她夜半夢裡的孩子,還是安詳穩妥睡著,她輕聲唱起催眠曲,哼著簡單的調子,輕撫他的臉龐,他做了什麼夢微笑了,極細微的表情變化,她還是捕捉到他的小細節,也心滿意足地笑了。
白天裡,他是傳統觀念極重的丈夫,一肩挑起家庭,為她撐起一片天,他總不懂小他三十歲的妻子為什麼有時會喚他「孩子」,也不是夫妻倆不能生育,只是怕將來先走了,留下年輕的她帶著孩子孤苦無依,才慎重決定要她將來還能另找人託付,所以過只有兩人的生活。她不是不懂他的苦心,他一向極疼愛她,她也很順從聽話,因此不曾告訴他最近臉色蒼白是因為又流掉孩子,第二個。
「寶寶睡,快快睡‧‧‧。」她還抱著他,剛才夢裡,孩子眉、眼、鼻像他,嘴型和臉型像自己,長大了,頎長身軀遺傳自爸爸,溫柔敦厚來自於媽媽,她還看見孩子成家立業。「你夢見他了嗎?他是我們的孩子。」她對他喃喃自語。
今天下午復診,醫師告訴她她的身體狀況不適合懷孕,又已經流產兩次,以後不會再受孕,她只是讓眼淚無聲墜落。離開醫院時,傍晚的陽光使她的影子拉長,綿延成一片失落寂寞,她獨自堅強走路回家,回到家只溫柔告訴他:「醫生說只是太累,所以虛了點,多補充營養,多休息,過陣子就好了。」他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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