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來攘往的人潮如海潮般時起時落,不論是破曉的清晨亦或向晚的餘映,復興北路的過客總會在街角的一處駐足,吸引人的不是寬敞明亮的店面,或是雅緻的木造裝潢,反而是櫥窗裡一對相依相偎的陶瓷娃娃,對望的姿態,緊扣的雙手,眸間盡是無限深情與失而復得的珍惜。
這天又有對興奮的情侶進店詢問瓷娃娃的價格,「他們的愛是無價的」老闆推了推眼鏡,誠懇地答到;凝視著客人因訝異而放大的雙瞳,悠悠地講起個令人咋舌的往事:「十年前我從父親的手上接下了他視如第二生命的這間店,檀木的地板,因年久失修發出了空洞的回音,天花板上的老式風扇也因隆隆的響音暴露了半百的年齡.
當時我也是幾家小有名氣的公司老闆,根本看不起這種毫無商業前景的破舊小店,只有在父親病重前探訪過幾次;枯瘦的手掌、佝僂的身影在被勢利矇蔽的我看來根本不值一顧.
但我在狹小的櫥窗裡發現了寶,那是對標有英文名字的瓷娃娃---Macy&Andy,精緻的五官、細膩的輪廓、自然率真的情感流露,讓我始終無法挪開一秒鐘的視線。
此後我成了店裡的常客,偏心地移開一件件與瓷娃娃不搭的佈景,這時我思忖起父親的提議,只要頂下這間店就能將Macy&Andy納為己有。
私心佔據了我,父親畢生所愛的這間店在他去世的十天前成了我的私有財產;父親的確很愛這間店,古董級的飾品、瓷器,上了年紀卻無不保持的一塵不染,可惜當時的我只想靠瓷偶發一筆橫財,到處拜訪有名的古董商,希望能鑑定出瓷偶的價值,但離奇的是,每一位原本約好要收購的買家們,在看過Macy&Andy之後都拋下一句『他們的愛是無價的』堅持取消契約,原本不信邪的我,在一次次的協商失敗後,便把此事擱置了。
直到某天一位衣著不俗的老翁出現在櫥窗前,我原以為又是單純欣賞的路人並無多加理會.
直到門上的風鈴響起,我才不耐地抬起頭來,當老翁積極的問起Macy&Andy的歷史、來歷和價格等等,我才確定老翁的來意,他在幾個月前失去了老伴,覺得女瓷偶與妻子的貌相極為神似,認定這是妻子遺愛人間的奇蹟,當下決定不論價格高低他都要買下來,我想倒不如把一雙瓷偶一起賣掉,便詢問老翁是否有興趣把男瓷偶也買下,但老翁堅持只帶走Macy,於是大筆的錢進了我的口袋,Andy也落單了。
此後情侶櫥窗閉幕了,男瓷偶也不再是櫥窗裡的焦點,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只像是接收了老翁喪偶的失落,忘記了嘴唇上揚的弧度、遺忘了喜悅和美好的滋味;Andy的笑容逐漸黯淡,縱使我每天細心擦拭,其臉上的光彩依然如漏沙般快速消逝,彷彿任何身影再也無法駐於其心,或許這是我的猜測,但接踵而來的奇異變化卻像Andy真實的抗議.
原本Andy由藍寶石鑲成的雙瞳,竟在一夜間變成了濁灰色,我一開始還猜疑是否有人趁夜換走了貴重的寶石,但其四周的陶瓷沒有絲毫破損,藍寶石的設計也不是一夜就能拆下的,我因此大感惶恐.
但變化依然持續著,原本Andy凝望的方向是Macy曾經駐立的位置,然而某天我在擦拭Andy時,卻赫然發現Andy凝視的方向竟沮喪似地低垂,望向自己的鞋面,照理此時我應更加恐懼才是,但我卻不禁升起一股憐憫與自責,因我的貪念害他失去Macy,我有責任幫他找回幸福.
我試著從老翁留下的送貨地址尋找,但那舊地址早已無人居住,大門像是刻意深鎖般,偌大的庭院也已蔓草叢生,不死心的我決定從鄰人口中探出點線索.
鄰居竟說了個更令我錯愕的消息:「老翁幾個月前就發了瘋,直喊著:『瓷娃娃竟然會流眼淚』,當晚就收拾好家當搬到親戚家去了,大家聽說了這個消息,沒人敢靠近那座房子,不久那裡就成了座廢宅」
我心中一驚,也明白了七八分,Macy也因悲傷無法與Andy相守,以眼涙表達心中的哀思,在外人看來甚為詭異的現象,我卻早已因明白、感動而淚水盈眶,矇矓中,我抱著美麗而憔悴的Macy返回了情侶櫥窗。」
「那Macy&Andy從此就過著平靜幸福的兩人世界嗎?」早先那有意買下Macy&Andy的情侶,此時像沉迷於故事的孩子般,緊緊的追問著,「真正的愛情是在經過重重阻礙還能堅定不渝的相守」老闆意味深長地看了情侶一眼.
「因為Macy&Andy給我的啟示,我一改原先以營利為目的的態度,為此也險遭逢了幾次倒店的窘境,但幸運的次次都適時有買主出現解決危機,或許在外人眼中是因巧合或是我經營得當,但我深信其中最大的因素是Macy&Andy的愛保護這家店得以長存,我深信這正是至情的力量!」
話音尚落,只見眼前的情侶相視而笑,眼角的淚光藉夕陽悄悄現了影;牆上的掛鐘無聲無息地停擺了,時間定格在Macy回到Andy身邊的那日美麗黃昏,落日籠罩著已和Macy&Andy成為好友的情侶離去,櫥窗外來去匆匆的人群依舊,只見老闆虔誠地凝視著父親生前最喜愛的一張相片----與Macy&Andy的合照,心終於微笑著釋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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