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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血來潮翻閱自己部落格，看到2007年寫的小一生的哀愁，前塵往事湧上心頭。

 

人生有好多角色，小時候，是女兒是學校學生是同學朋友，出社會，學著當醫師當下屬，結婚後，成為人妻人媳，生小孩後當媽媽，創業學做老闆…，這輩子這麼多角色，就屬當媽媽和當醫師最常讓我心煩意亂。職場工作煩了累了，可以辭職不做，但當媽媽不行，小孩生了，就是一輩子責任。

 

2007年，小一生的哀愁紀錄青年一號當年上小學時，無法適應，消極抵抗，老師以為他自閉症。

 

那篇文章裡記錄了那時期母子對話。

 

他說，在安親班，其他小朋友考試都全對，只有他不會，他也好想全對。他問我，為什麼你不能在學校多陪我一下? 為什麼別的小朋友下課可以回家，他要去安親班? 邊啜泣邊說，無限哀怨。

 

如果沒有重新回看部落格，我壓根忘記曾有這段對話。雖然忘了親子相處細節，但媽媽我心中糾結和百轉千折，從過去到現在，15年，始終如一，永遠忘不了。

 

15年來，經歷無數次親子衝突。一開始，我用高壓逼迫小孩屈服，屢屢失敗，等到發現小孩的心離自己越來越遠後，想改成懷柔，想用物質收買，我從虎媽變成寵兒無極限，但為時已晚，表面衝突看似減少，卻很難走進小孩心裡了。幸好他們都在學校交到很多好朋友，跟好友們分擔分享心情，舒緩了青春期面對的壓力。

 

三年前，青年一號在理工和醫學路上徘徊時，我再次犯大錯，試圖影響他做決定，我建議他走理工科，他聽了我的話，入學讀了兩個月，結果不喜歡，後來堅決重考。他不願意參加重考班，堅持留在大學圖書館獨力奮鬥。那段時間，只要想到別人都過著快樂大學生活，而我的小孩孤零零坐在圖書館，讀著難以克服的國文和作文，重複著讀書和吃便當的人生，我就眼眶一紅，覺得都是我害的。

 

那一年，我流了好多眼淚，許多畫面深深刻印在腦海。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某日暴雨中從台中開車去新竹接青少年。

 

那天，青少年要從新竹回台中補習作文，氣象預報大雨，想到青少年跨越校園公車轉火車後一定全身溼答答，我說，媽媽開車去新竹載你。

 

車一上高速公路，雨超大，雨刷再努力擺動，也看不清前路，偏偏每台車又開得飛快，很少上高速公路的我開得膽戰心驚。那一刻，母愛戰勝恐懼，一整路，我只想用無止盡的溺愛，來彌補耽誤青少年前途的悔恨。

 

而後，只要下雨天一個人開車，我都會想起那個早上，眼眶總會泛紅。憶起的心情不是自豪自己有多少母愛，而是身為一個母親內心最深刻的反省，反省自己究竟在哪個步驟做錯過什麼。

 

無止盡的溺愛還不只這一樁。

 

明明大學開學前，青少年已經買了一台高階微星筆電，為了引誘青少年好好待在理工科，我加碼送上一台MacBook pro，後來還買了Galaxy Watch，結果，再多高端點子產品還是喚不起青少年對理工科的熱情。

 

青少年辦休學後，以為可以住到學期結束，再回台中重考學測，可能跟舍監沒喬好，週日送他回新竹時發現宿舍卡片被鎖住了，他跟著別人屁股後面進入，卻找不到舍監打開卡片。青少年傳來訊息，說假日找不到舍監，卡片的事暫時沒辦法解決，語氣聽起來有點沮喪，當下，老爺和我已經在高速公路上快要到台中了，

 

想到青少年準備重考心情已經很低落了，還不能自由進出宿舍，我跟老爺說，乾脆現在去幫他搬家吧，既然學校不讓他待，就載他回家吧。

 

老爺罵我，你清醒一點，我們才剛花兩小時來回新竹台中，寵小孩不是這種寵法。

 

國一北上過了下午三點便會開始塞車，Google Map顯示台中到新竹要兩小時多，我只好打消念頭。老爺見我一整個下午眼眶泛紅，牽腸掛肚，吃完晚餐後，說，走吧，去新竹幫他搬家吧。

 

於是，傻父母又風塵僕僕開了一個半小時的車到新竹。當晚幫青少年清空所有宿舍家當，青少年也結束不怎麼美好的大學初體驗。再度回到台中時，已經晚上十一點了。

 

現在回想，種種不理性溺愛，其實是想彌補青少年成長過程中不夠全心全意的母愛。他出生時，我們夫妻兩忙著考專科，他求學時期，我們忙各自事業，下班回家掛念的常常是病人狀況，而不是小孩課業。我很常反省，如果小時候每天陪他們讀故事書，他國文成績會不會優一點，跟他的感情會不會更親近一點。

 

重考學測後，國文達標，我以為媽媽的試煉要結束了，結果，終點還沒到，面試考驗更嚴竣。青少年克服不善言辭弱點，滿懷信心參加好幾場面試，成績公布後，都是備取，此時，我又開始擔憂，從擔憂考試成績，變成擔憂如何幫青少年心理建設，無窮無盡的擔憂，完全看不到盡頭。

 

我最迷惘的時候，什麼怪力亂神都用上了，還找了通曉前世今生的靈媒，想要解開心中迷惑。靈媒在她出的書上寫了”堅持到底 永不放棄”送給青少年，青少年看了之後，冷冷對我說，如果考醫學系十次都考不上，也永不放棄嗎? 我當場語塞答不出來。考試前帶青少年去媽祖廟拜拜，青少年更吐槽我，如果我不努力，拜拜有用嗎?

 

雖然講話又直又衝，難得的是，青少年面對考試結果，始終平靜，比媽媽平靜許多許多，他臉上表情看不出一絲絲難過和焦慮。

 

放榜前，我拿起赫塞的流浪者之歌來讀。書中，悉達多歷經愛恨情仇，最後總算理解，開悟之道就是接受一切不再執著，沒想到，命運安排他遇見年少輕狂時生下的兒子，悉達多百般寵愛，但兒子叛逆，逃跑離開，悉達多再度掉入追尋的苦海。悉達多使盡氣力尋找兒子蹤影，擺渡老人試圖勸退他，老人說，即使你為他死十次，也不能為他省略一點命運的道路。

 

這句話，讓我頭腦完全清醒了。

 

如果這一切是青少年命運的道路，我該期待的，是他在道路上跌跌撞撞後，安然接受努力後的結果，而不是使盡全力保護他，想為他省去人生道路。我決定放下任何對青少年人生的期待，以祝福取代。那一刻，心中所有執念與煩憂煙消雲散。

 

放榜後，青少年成功達成目標。學校為了培育有電資專業的醫學生，和清大合作，開放選修電機課程，青少年興致勃勃參加。不久前，載他去公車站，他要搭客運到新竹上課，路上，我很好奇探問，材料系的課跟電機系差很多嗎? 你當初不是對材料系沒興趣，才想要重考醫學系嗎?

 

青少年一號淡淡地說，是因為你們都希望我重考醫學系，我才重考的。你們雖然嘴巴說讀什麼都好，其實心裡希望我重考。

 

我大驚，極力辯駁，我說，當初我最反對你重考，我可是一直叫你去讀理工，我一直說當工程師也很好，你忘記了嗎?

 

接下來，青少年的回答，我一輩子不會都不會忘記。青少年說，就是你說當工程師很好，我才一直不想當工程師。

 

媽媽我自嘲，說，我叫你往東，你就想往西，是這樣嗎?

 

青少年悠悠地說，所以你什麼都不要說…。

 

聽了青少年，不，現在是青年了，聽了青年這番話，我很開心，十幾年來親子過招，已經到尾聲了。往後，媽媽要做到什麼都不要說，才不會干擾青年們做選擇，感謝青年一號提示，我總算能徹底放手媽媽這角色，專心一意享受銅鑼農居生活。

 

傻媽媽只希望，愛能帶來力量，被愛的與給愛的，都會因為愛，變得更勇敢更強大，我們得以憑藉愛的力量，穩健走人生路，即便無法為小孩省去任何人生道路，傻父母也會一路用愛相伴。

 

2007到現在2022，15年後，我再度寫下媽媽的心情，很好奇下一個15年，媽媽的心情內容會是什麼呢?

 

考完試之後，發現青少年iPad裡面好多生物筆記，青少年說，這段時間讀書讀得很煩時，除了打電動，就是在iPad上畫圖做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