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是容易的,可活著把看似永遠不可能成功的事做成功,才是最難最難的。他與他的命搏了一輩子,他的心雖然碎了,卻沒有死。
他要等下去。
近日KANO在日本上映,我作為當時風潮下的追隨者,自然也重新關注了一番。同時,手上的工作,喬家大院小說的改版即將重新上市,也在進行中,且已到了接近結局的部分。
九年前,喬家大院電視劇播映,狂潮席捲華人圈,我躬逢其盛,著迷了一把,追完電視劇,事隔多年,雖記得大概,但也已是枝微末節,這次初讀小說,算是重溫。
九年前我初入社會,現在雖不記得了,但當初看喬家大院時,對於喬致庸此一豪傑人物,應該是單純深感敬佩,萬般激賞吧。
如今時過境遷,校稿到中後段,我卻越看越有不同感受:
第一,關於孫茂才。
他出身寒微,本事高強,傲氣非凡,初與致庸結識,意氣相同,相互輝映,致庸雖曉得他的缺點,仍重用他,兩人一同出生入死,對酒高歌,致庸倚賴他,有時甚至將他當作死去的大哥那般撒嬌耍賴。
然而兩人因進入票號與否起了爭執,終生嫌隙,後更因他意圖染指大嫂曹氏,令致庸徹底厭棄,從此成仇。
自此離開喬家的茂才,雖官場順遂,心性卻越見卑劣。
我在校稿前段時,已知後段大概劇情,一邊細看一邊卻怎麼也不能相信不能理解,曾與致庸並肩描畫藍圖、仰望功臣名將的人,到底為什麼最後會變成那樣?
這其實也被說是一個敗筆,轉變太突然、動機太薄弱。
不過,由於小說版是電視劇版的衍生,寫作上比較像是劇本,因此並無詳細著墨人物的內心轉折,關於茂才的轉變,只能用猜的。
他雖也有他的苦楚,但歸納看來,最要命的大概還是在於他的貪,他要的太多了,就如同他當初誆騙致庸的花生米錢那樣,整整多要了一倍!
於是我恍然大悟,他的本質在最初就已經暴露了:
他不僅貪,他還輕世傲物,尤其對於地位比他低下的人,他的態度非常差勁,例如長栓。
一個男人如果本質上是個混帳,即便才華如諸葛再世,最後也只是個混帳。
結論雖簡單,但不能理解的部分果然還是不能理解:到底是有多想要,值得你背叛自己過往的聲名?不愛惜自己羽毛?他老是勸致庸要自保(這沒錯),但他難道就不知道應該要自重自珍嗎?
莫非真正的商人本質應該如此嗎?他們之所以能在商場存活,是因為不怕風險;所以冒險冒久了,抱著僥倖心理,不該做的事自然也就做了?
之所以對孫茂才這麼有感,還有一個私人原因:我很親的一個親人,就是犯了這樣類似的忌諱,目前官司纏身。
得知消息後的沒多久,我也是感到無比震驚的。
他看著我跟妹妹長大,對我們來說跟大哥差不多,成績優秀,出社會之後,在家族之間,也算是事業有成,怎料竟鑄下大錯。
我跟妹妹幾次聊到,終究只能無解以對,就是想不通他何時、為何走歪了。
第二,關於喬致庸。
他是個徹底懷抱天下的英雄人物,大膽用人、屢出奇招,在拯救家業後,毫不因此滿足,立刻開始追尋內心壯志,這也是最令人認可的部分,然而到了中後期,他涉足票號業,目標遠大到超越時代,幾度涉險、生死一線,令家人、夥伴心急如焚。
茂才走後,替代人選的潘為嚴,對致庸講了一樣的話,致庸終於聽進去,但也從此忍辱含垢,自廢手腳,直到時機來臨。
致庸是真的很敢用人,關於此的評述很多,因此我只提一些閃現的感想:
台灣那些所謂的「大商人」,是否在「用人」上,也都陷入了「小確幸」的迷思?
社會觀感一邊責怪台灣年輕人小確幸,但用起人來,這些「大商人」是否也都用「小確幸」的標準在用人?
到底是他們膽子不夠大?還是他們看人眼光不夠銳利?對自己的眼光不自信?
如果有一個人,他的才華在老闆眼中足夠有價值,但老闆為了省錢,瞅準對方也不自信的心理,或者瞅準自身的氣勢、身價,開給他不足的價碼。
那這個老闆是不是就在欺騙這個人?
很多老闆或許知道,我不能欺騙顧客;其實更重要的,難道不是你不能欺騙你的員工?
開票號本身就困難重重,喬致庸還因此招朝廷眼紅。
人生最大慘事,莫過於你愛國、你信任你的國家,但是你被國家背叛。
而喬致庸是如此「天真」,他就是抱了個死心眼就什麼都不顧了,連命可能賠掉也看開,所有人為他擔心得發瘋也不管。
他沒有放棄天下、不肯放棄天下,只是天下放棄他。
明明辦票號就是時不我與,時代不好,他還是要做。
針對這部分也有許多批評,說太過理想、英雄主義,流於空泛。
九年前,我還年輕的時候,或許會不能認同這些評論;但如今,出社會許久,知道了人生的許多無奈,我不由得贊同起這些批評。
可是,就在看這段看到也已經神志昏憊,心亂如麻,簡直不知道怎麼看待喬致庸才好時,剛好KANO在日本活動的報導陸續出來。
相隔一年,我重新聽KANO團隊再度強調的那些精神,於是猛然一驚:
這不就是魏導嗎?!喬致庸跟魏德聖導演不就是同類人嗎?!
魏德聖導演做過的傻事,相信稍微關注台灣電影的人都知道:
負債三千萬、抵押房子拍「海角七號」,一直支持他的妻子忍無可忍,還是流著淚,簽下一千五百萬元的貸款保證書;借了兩百五十萬拍五分鐘的「賽德克巴萊」試片,想要募資拍出大片……
於是我一下就釋然了。
原來是真的有這種人啊。
從客觀來看,這種人真是自私又瘋狂啊,為了自己的夢想、目標,犧牲自己就算了,妻子、孩子的安穩不顧,手底下靠自己吃飯的員工生計也不擺在第一位,根本不是個合格的領導人。
然而,喬家大院後記中,喬氏後裔喬燕和女士寫的話,浮現在我腦中:
一個人只要做過於國於民有利的事情,是不會被歷史和後人遺忘的。
因此,縱使喬致庸每開一個票號就受一份刁難、每開一個莊就賠一個,他還是要開,因為他的目標根本不在這些上面。
我很愛、很支持魏導團隊,但惋惜他們的不足與受限,更每次都為他們的票房膽顫心驚,隨之而來的批評、質疑、陰謀論也是滿天飛……
不過,只有這件事情,我覺得已經是鐵板上釘釘的:
那就是,只要有台灣電影、華語電影存在的一天,魏德聖這個人,以及他做過的事情、做過的作品,是不會被抹滅的。
即使它們不完美、不夠優秀。
霧社事件、KANO的故事,影視圈不是沒有人說過、沒有人做過,但有人敢像魏導那樣,下定決心說我要把它做很大、砸很多錢、砸到足夠多的人都看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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