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強生在1月19日的聯合報副刊,所登的「戒不掉的村上」,最後一段:「你就寫吧!」他心中的村上,會這樣忽然停下來告訴他。
看著村上的東西,常常讓人有想寫的慾望,的確。
村上寫出「聽風的歌」時,是在30歲之前的29歲,躺在神宮球場的座位上,喝著啤酒,突然湧出一股想寫的情緒。
至於我在20大關的19歲之前,我很希望、很希望,這一生能夠出書,更希望能寫出不得了的東西。
我後來才明白,這年頭出書比拉屎還容易,而寫出不得了的東西……雖然不自量力,心底還抱持著些許過度樂觀:村上春樹都是到了29歲才開始,我就再說吧,人生就是這麼回事啊……
當然不是這麼回事。
有些你很喜歡的作家,你會覺得他的生命經歷很有趣,例如村上春樹。
我知道他其實是早稻田戲劇系畢業的,喜歡酒、音樂,後來開了爵士酒吧(當然我不可能清楚他的真實因素)。
長年接觸歐美文學,後來也長年住在國外,跟太太與幾隻貓住在一起,沒生小孩。
為了讓自己「受苦」來寫小說,每天持之以恆,做固定的運動,規律的作息就像是他筆下的田村卡夫卡一樣,「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用行動打破了文學家瘦弱的形象。
我知道運動可以幫助思路活絡,個人雖然很少、但也有過幾次這樣的經驗。
不過,如果作家都依村上的標準來進行的話,我還是絕對、絕對無理喔!(這段請用日語發音)
在我知道他培養出這個習慣後,我便有「原來如此啊!」,忍不住在掌心搥一下手的感受。
真是一個意志相當堅定的人。如果這樣說,他本人一定否認吧?
可是,無論是早期的「我」,中期的「渡邊君」,最近的「田村卡夫卡」(主角名稱有增長的趨勢,下一次換個俄國人來當男主角吧),全都有著這樣的感覺。
並不是「非做不可」,而是「不這樣做不行」,否則日子就不知道怎麼過下去了呦。
畢竟,在「聽風的歌」裡他寫道:「費了15年工夫,我真是放棄了各式各樣的東西。簡直就像引擎故障的飛機,為了減輕重量而把行李一一拋棄,把座椅拋棄,最後連可憐的空服員也拋棄一樣」。
懂嗎?
他是堅定到可以把空服員也拋棄的地步喔,這樣才寫得出好文章啊,就像張愛玲一樣。我不行的哪,要是空服員哭著求我,我就只好抱著他一起死啊。
「再提有關井的事。」
喂,你們有看過井嗎?真的井喔,親眼看過。
小時候在景美溪河堤還沒變成公園前,那裡有很多人種菜;挖了個大池塘,水面後來漸漸被布袋蓮侵略,搞得下面的魚蝦都吸不到氧氣;弄了個小房間養兩、三頭豬和一隻猴子,那台灣彌猴繫了長鍊子,每次都把豬惱得不可開交。
就在小小的豬舍旁邊,有一口小小的井,那真的、真的是非常小喔,不比一張圓凳大,貞子是摔不進去的(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對井的記憶都被七夜怪談取代),進得去的只有幼稚園以下的孩子吧?當時都還是很悠閒的生活和善良的人,於是那邊的人會讓我們這些夠大了的小孩去打水玩,用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木桶。
事實上,直到去年某天晚上我回家的時候,還被家附近躺在籠子裡的一頭黑色神豬嚇到,木柵怎麼會有豬?而且擺在大街上!
可是牠太龐大了,巨大到替牠覺得可憐,因為籠子的鐵條擠壓在牠的肉上,讓牠看起來一塊一塊的……
正式接觸到村上,現在想起來了,是在大二的「現代文學導讀」,文藝組嚴紀華老師的課,在那之前是高中的「邊境、近境」,只覺得是很有趣的遊記。
我是個修了太多文藝組學分而差點畢不了業的笨蛋。
填志願的時候本來把文藝組填在前面,後來被高中國文老師一勸,就調換了順序。
心中數次有過埋怨,仔細想想,還是感謝老師;因為文藝組實在太活潑了,上課也太吵了,雖然老師的原因不是為了那個;「唸傳統國學比較容易找出路。」
大學生活的種種,毫無預警地,全都擠在大二,打工、社團、曖昧、愛上某個人、告白、朋友的戀愛、被拒絕、傷害、被傷害、死亡、回想時仍然無法避免的痛苦、瀰漫在血管裡的悲哀、大哭、詩意、失意。
青春就像是容易腐壞的沙丁魚般,一大群一次被捕獲了,發出慘白的顏色,等結束以後,我這個人就以罐頭的形式存在了,連自己曾經在海中、用哪種方式游泳這回事都忘記了,什麼都忘記了。
P.S. 1
文章寫到一半的當下,我汗顏地發現,又犯了同樣的錯。我今天出門了,是隔了很久的純逛街出門,而且我完全忘記家裡有「1973年的彈珠玩具」,因此到金石堂又買了一本。這種蠢事,我在買「聽風的歌」時也做過,而且這兩本還偏偏是姊妹作,而且是村上寫作生涯中,第一與第二本書。
我是那種在書店翻到好看的書時,就會二話不說買下的人,尤其是不厚的書。
這個……這兩本書是不是存在感太薄弱了啊?為什麼會這樣呢?村上先生,請你告訴我啊。(這段也請用日語發音)
P.S. 2
重看「1973年彈珠玩具」,發現除了「傑、我、老鼠」以外,「雙胞胎女孩」再度出現,而「直子」似乎是那個自殺的法文系女生。
P.S. 3
隔天去換書的時候,在公車上,本來打算拿著優惠券,去台北車站內衣店問一問,可是精神的一部份忽然覺得很虛弱,心想:今天不是這個日子。
如果是平常的日子,可以很鎮靜的在店內瀏覽一下,然後隨口問說:「我有你們的優惠券,可是想請問......」
問到我想問的事情後,抱著某種決心,掛上虛假而堅定的笑容:「那我下次再來買。」
店員也會很識相地微笑:「好的、沒問題呀。」
但是今天不行,心裡的某個部位虛弱得不得了,完全拿不出力氣跟別人周旋、偽裝,連應付都做不到。
P.S. 4
「世上像這種毫無理由的惡意,卻多得像山一樣。我也沒辦法瞭解,你也一定無法瞭解。不過那確實存在,而且或許可以說是包圍在我們四周呢。」
這是傑說的。
無論是無意義的用老虎鉗壓碎貓的手,或是粗魯無禮的中年女性,在甲村圖書館找大島先生官僚式的麻煩,又或者是種族歧視和迫害人民這些事,全都同樣無聊到不行,無聊到令人從心底升起極度的厭惡和憤怒,對於那些人,恨不得把他們用力地踐踏與羞辱。
「我真是沒辦法瞭解。」「那最好。如果不瞭解而過得去,那再好不過了。」
可是我可以瞭解,原始的殘酷性,人人都有,只是做跟不做的差別。
例如,當你有一天下班回家等公車,心情非常之好,你覺得街上的每個人看起來都好可愛,你簡直感受不到世間的醜陋......
就在這時候,一個又髒又臭、心智不正常的流浪漢突然站到你面前,跟你要錢,你反射性地退了一步。這是你第一個殘酷。
再來,你因為好心情被他打斷的不悅,和心底難掩對他的厭惡,於是不願意給錢,閃避離去。這是你第二個殘酷。
最後,你為這一切的發生感到憤怒。對世間的憤怒,對自己的憤怒,更多的是,對他的憤怒:他憑什麼打擾我的寧靜!他為什麼要丟給我這樣的抉擇,讓我心生愧疚?他有什麼資格考驗我的良知?
這是你第三個殘酷。
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溫和善良的人,我看過真正溫和善良的女孩,她花時間學手語,還參加慈濟社,幫助同學,討人喜歡到讓人懷疑:她是到底用什麼方式被扶養長大的。
我討厭別人用第一印象來決定我,但其實自己也常常用第一印象來決定一個人,所以更喜歡去顛覆自己的形象(這點跟SLASH一樣)。
我是個殘忍的人,希特勒也沒那麼難理解,差別只在於有沒有做,和有沒有做的力量。
我神經質地笑了笑。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