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第一次去台北國際書展是在高中時期,那時網路處在起步階段,普及上網是奢談,一般要獲知書訊、出版狀況及作家等消息還是必須閱讀報紙、期刊與親往實體書店。高中時青澀,對於書籍本身仍存有一種敬畏的心情,寫作者多是成人,他們書中言及種種彷彿就是另一個觸及不到的世界,而所承載的內容良莠與否,對當時一個高中生來說其實不那麼重要,重要的是只要能擺脫參考書魔咒般的每日逼壓,偷渡一點課外書看看就是一種心靈上的抵抗及逃脫。
於是當知道台北開始舉辦國際書展,並亟欲北上去一探究竟時,心情其實是相當神聖的(對於現在易於獲得大量資訊的學子來說大概很難理解),那是一種儀式般的前往,彷彿即將進入神秘未知的國度,或者說書籍叢林的探遊,誇張點說也是書海的揚帆冒險。在高中即將面對大學聯考時,當時去台北國際書展,除了對眾多書籍的嚮往外,還有那麼一點預先窺看大人世界的感覺。一個人坐著客運前往陌生的台北,一份簡單地圖帶著我到了展場,整日在書展中東翻西瞧,心中暗自計較著如何能以有限預算買到幾本對眼的書。而空氣中充滿混雜的氣味,人的、書的、展場空調的及其他種種,大概是記憶被當時一股莫名情緒給緊覆包裹著吧!直到今天我還記得那些特異的味道與空間氛圍,從未被歲月序移的潮浪沖刷殆盡,那是我最美好的一次書展經驗,緊張中有著興奮雀躍,有一種深刻的未知探尋感,也像勇士初次出草般的懵懂狩獵,若說是迷戀書籍或作家倒也不是,純粹一種不知來由、魔魅般對書展的敬往,心靈的混沌初開。
跨入成人世界了,反倒好幾年沒去台北國際書展,有幾次體內的書蟲蠢蠢欲動,撥個時間殺上台北也不是多難的事,但每到書展屆臨結束之際,就是提不起勁來,高中時的記憶仍在,但心情早已迥異。書展的魅力對我而言大大降低,或許是進入大學後,閱讀不再受限,圖書館借閱也方便,眼界一開下再更進一步瞭解各類書籍後,那種對書展的迷濛敬畏感彷彿被除魅了般,不是不愛書了,只是重視書籍內容更勝於書籍本身罷了,有無去書展踅繞一番好像也不是那麼重要。且後來幾年網路使用開始大量普及,太多的資訊從電腦網頁上即可獲得,每日的電郵中也不缺書籍資訊,往往在幾個按鍵之間或一通電話之後便能完成書籍訂購。書籍市場機制大幅的透明化,是必須也是時代趨勢的流動,但那對我來說,卻也是一種對書展嚮往的解咒。
後來大學時反而更愛去的是二手書店及獨立人文書店。一般新書獲得容易,反倒是二手書店常能尋獲不易買到的書籍,偶爾沒目的性地翻找,當撞見一本自己領域內的絕版書時,那種暗自欣喜是新出版的書所難以給予,二手書店的舊空間與尋寶過程反成一種我更迷戀的書籍獲得方式。
而獨立人文書店的老闆通常有一定堅持,書店也幾乎都藏身於巷弄之間,店中看不到太過於通俗的書,文史哲領域為大宗,且老闆平日素裝默言、氣息掩斂,但興致一來,會以他蘊積數十年的閱書功力,將你拿在手上翻閱或正待結帳的書籍評頭論足一番,聽得似懂或愣,對答中功力彼此鼓盪、往返探測,我常又不免想起《天龍八部》中匿跡於藏經閣裡那功力近乎神級的掃地老僧,在魔幻的想像中,書店老闆硬受了我一掌,肋骨斷了幾根,吐口血後,還能微笑著回說:「好俊的功夫!」這樣的書店氛圍甚是特別,但在台灣書市過多的折扣戰下,獨立書店常有傾門滅派的危機,買書往往像是贊助老闆似的,有種希望獨立書店能存活下去,不致於書門特異宗派就此消失般的心情。
今次2011年的台北國際書展,到了最後關頭一樣沒去趕場,平日已有買書習慣的門路,去不去其實無所謂,更甚且國際書展早就成為折扣書的年度最大戰場,著眼賣的是商業利益,而不是書的真正價值,各家出版社煙硝四射,迷濛了眼睛,讀者卻不一定知道書好在哪裡,或許留在家中多翻幾頁書還更實在些。且若以折扣為考量,平日的實體與網路書店早就埋身互搏已久,也不必特意去書展了。所以最後想想便打住了,趕集般地從事閱讀活動不一定是好事,熱鬧是一定的,折扣也不會少,但有時反而有種惆悵,那是一種買了書卻沒好好看書的失落感。
在高中面對聯考相當緊迫的時刻,父母出乎意外地沒反對我一人前往不熟悉的台北,我一直記得是在星期日的早晨,父親以機車載著我到了客運車站,叮嚀幾句後剩我獨自坐在車站內長椅上等車,深刻的畫面是當日清晨有霧,因時間甚早而旅人無幾,車站內的我孤寂感十足,但那是為了趕赴一場書籍的盛宴,彷彿即將進入一精粹的文字心靈之域,於是壯膽了不少,但那種感覺就一直留在那日車站的清早,之後,便未曾再有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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