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這篇是我在90年11月的時候寫的，那時內心極度渴盼自由，到了現在，卻不怎麼意識自己究竟自不自由－－是我”自由”了呢？還是”習慣”了不自由？嗯...這個問題，得認真想一想...＞
從我家門口望出去，可以看到一大片的天空。於是，無論晴雨、夕陽餘暉，或是颱風之前變幻莫測、瑰麗異常的雲彩，都是我家視野可享。
週日下午，我懷中抱著宇宙無敵可愛小孩──四姐一歲又六個月大的兒子，信步到家裡附近的小小公園，把小可愛放在矮樹上，讓他感受我小時候最愛的爬樹的感覺，看小傢伙也開心得手舞足蹈，想來他也喜歡吧。於是，我就這麼在樹下邊托著他，邊抬眼望向樹梢縫隙間的天空。
禁不住想，我是迷戀眼前這片天空的。
每次假日回家，我總會踏出家門，在附近隨意亂走，走著走著常會穿過屋前的小稻埕（喔，不，現在應該稱「停車場」比較貼切），來到小小的菜圃，痴痴地站在河堤上，望向天空。
關於這份迷戀，是我近幾個月才赫然發現的。意識到這點之後，不禁回想，到底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嗯……想來想去，應該要追溯到很小很小的小時候才對。
由於住在鄉下的關係，小時候活動的空間是遼闊的，並不會因此而單獨意識到「天空」的存在，只知道自己喜歡看著天上雲彩的形貌變換，對小學課本中一課關於風與雲之間的對話印象特別深刻；而且特別喜歡颱風前夕的天空。
像是要提醒人們小心防範般，颱風前夕的天空，有著異於尋常的瑰麗色彩，或橘紅，或霞紫，總之完全不同於平日的藍。最特別的是，像是經過調色盤調和了般，每次的色彩、深淺層次都不同，時而偏橘，時而偏紅、偏紫，濃淡比例稍稍變動，就會帶來截然不同的效果，讓整個世界籠罩在奇幻的氛圍中。
這時候風往往開始大了起來，雲朵彷彿有默契地掌握住這難得的助力，以極快的速度恣意向前奔跑，愉快地進行追逐遊戲，同時不斷依心情變換著形貌。背景的色系渲染了他們，就像是奔跑後臉頰泛起的紅暈。這樣的起風日子，我常會拿著壞了的錄音帶磁條，趴在二樓的窗台，向外拋，讓長長的磁條隨風飛舞，心，也跟著隨風飛揚。
上了國中，我恰巧就讀的是由於飛機起降噪音嚴重干擾到學生上課，而剛遷到距我家約三分鐘路程、離海邊很近的新學校，所以，我入學的時候，校舍光禿禿地兀立在田野中，毫無遮蔽地迎向襲來的海風，也因此，在那裡的三年，鋁門窗上永遠都留著擦而復留的結晶鹽，學校連生命力強的木麻黃都種不起來，在視線無所抵擋的情況下，放眼望去，就是遼闊的田疇及無垠的天空。
在升學壓力當頭的那三年，雖然從國二起，不知怎的開始痛恨起每天只有不斷的考試、考試、考試的生活，開始以消極的叛逆來抗拒壓力，只是每天例行公事地去上課、考試，怎麼也不肯再多花心思於課業，反而會在衣著上作小小的文章，在保守得可怕的鄉下學校，換來了「騷包」的封號（天知道我不過是夾克的拉鍊不拉、袖口捲到手肘、裙子短了一點而已……），成為同學眼中的叛逆分子。那時候的自己雖然如同井底之蛙，什麼都不知道，倒是很確定自己絕對不要再多過三年那樣的日子，心中早就自行放棄了聯考。
在那樣的苦悶日子，我也常無意識地倚著欄杆，將視線投向遠方。
由於是升學班，每天都要留下來上夜間輔導，所以都不會錯過每天的夕陽。
三年級時，我們的教室在三樓，可以更清楚地看到海，於是傍晚的夕照對我而言就是不可錯過的鏡頭，很喜歡趴在欄杆上，看著落日餘暉與粼粼波光的相互映照。回想起來，如果當年每日視線所及不是這樣遼闊壯麗的大自然，我的心或許會因壓力而有我無法想像的曲扭吧。
令我深深撼動的一次，同樣也是在傍晚時分，約莫七點多鐘的樣子──記不太得了，只記得那時候正在上夜間輔導課，一陣奇異的紫以極快的速度席捲我們教室，帶來一股近乎魔幻的氣氛，這時候全班嘩然，老師鎮定地告訴大家，這是颱風來臨前的自然現象，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要大家儘速安靜下來，好讓她繼續上課。我忍不住迅速望向窗外，只見視覺的延伸，純粹就是一望無際的紫，差別在於光線的變化而造成的明暗深淺。紫色的光影，籠罩整個世界，然後隨著夕陽西下，慢慢翳入黑暗中，前後的時間是極為短暫的。不知道多少個同學至今還會記得這一幕，不過那時候對外界興趣遠遠超過課堂中的一切的我而言，倒是全心領會這奇妙的一刻。直到現在，閉上眼睛，那瀰漫在教室中的紫，依然清晰地浮現腦海。
所以颱風前夕的天空，雖是對人類提醒的信號燈，我卻私自認為那真是造物主不經意的傑作。而平日，雲層的厚薄反映了當時的天氣。在學理上，雲的不同姿態有著不同的學名，如卷積雲等，可我不喜歡那麼硬梆梆的界定，我喜歡以我的想像力去看我眼中的浮雲。有時候會覺得，天空和大海除了在地平線視覺上的交會之外，肯定有某種奇妙的聯繫──有時候雲氣的翻湧，像極了海中的驚濤，這該是和他們共同的鼓動者──風，脫離不了關係吧。我喜歡這位媒合者的影響力。
數年後，由於求學的關係北上，從一開始吶喊「台北不是我的家」，到現在的習慣、也喜歡台北，其中當然是有許許多多的轉折。不過，生活空間由小時候的遼闊到現在每日在都市叢林中遊走，內心深處的不自由感時時會不經意地跳動。早已忘記那曾經每日觸目可及、如空氣般理所當然的存在──遼闊的天空──對我而言其實是如同呼吸般的重要性，甚至完全沒去意識自己常常抬眼望向天空的舉動；多年來居然忽視自己無論在等公車、坐公車，甚至等紅綠燈、過馬路的同時，視線總會不由自主往上飄。頂上的天空無論被切割成多小，對我而言都是仰望自由的呼吸空間。
如果不是近期以來，假日回家時走出門外的次數愈來愈頻繁，望著天空發呆的次數愈來愈多，才讓自己赫然驚覺這一點，否則我不知會到何時才會發現自己這股難以言喻的依戀？看來我的渴望自由，不斷以不同的形式向外宣洩，而天空正是想望飛翔的心寄望徜徉的所在。
禁不住想，何時才能真正擁有一片自由的天地，而不必再寄託於任何外在的形式？呵，不過，依目前看來，那一天似乎並不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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