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清晨與母親慣例地通上Skype閒聊,突然話題一轉談到弟弟要買房子的事情,母親推說不清楚地要在旁的父親回答,誰知父親解釋個梗概之後,母親卻像是按到了某個情緒按鈕般,激動又怨懟地說著千篇一律的「受害者」台詞。
“我一世人被你瞧不起,什麼事都不找我商量,房子一棟又一棟地賣,根本沒人把我放在眼裡,現在連兒子、媳婦加上你都聯合起來侮辱我,買房子這麼重大的事,有人來問過我意見嗎?要不是我身上沒半點錢,就不會被你們這些人看衰~”母親說著說著,竟然大哭了起來。
嘴裡喃喃的,依然是四十多年來的爛帳,父親的苛薄寡恩、情婦們的目中無人、弟弟對她只有剩餘價值的考量、媳婦只會擺臉色給她看~
我猜,接下來要數落的應該是我,因為我大概都背得出來母親要說什麼。
一旁的父親已經被母親失控的扯爛賬給激怒起來,眼下我得趕緊喊停,否則又是一場腥風血雨的惡性循環。其實,我還有更深的憂慮,或者是更寬廣的期待,就是希望母親或許能嘗試用不同的敘述方法,來詮釋她的生命經歷,而不只是老狗玩不出新把戲地只用那一招「受害者情結」,因為我不僅會背也聽膩了,更重要的是,近來我在生命裡實驗過,換個說故事的方式,真的讓我看見快樂的可能,以及沒人能傷害自己的事實。
只是,母親不肯,堅持這樣的說法到底,她說自己這樣吞忍,就要讓所有人有天良心發現,然後後悔、負疚一輩子。
“我再活也沒幾年了,你們為什麼還不懺悔,就是要讓我難過、折磨到死嗎?我這樣講給你們聽,真的沒有人懂嗎?我都這樣忍耐了,你們還要欺負我到什麼時候呢?”母親控訴地說著。
我心中有些難過,無助的受害者手中,唯一能施力的,難道只有責難與控訴嗎?可這樣的一份力道,卻是硬生生地將所有人推開,讓他們跌進道德困境的泥沼裡,這對彼此有何助益呢?
當所謂受害者與加害人同樣身陷流沙裡時,我們不是僅能無言且絕望地對望著,然後等待滅頂嗎?
“像你,根本不能了解我的痛苦,其實我也只是要說說出氣而已,氣過了就好了,就像我那些朋友,偶而大家出來聚聚互相吐吐苦水,這樣就舒服很多了,這樣也就有安慰,反正再活也沒幾年了!”母親怨懟地說著。
霎時,有點像被人拍了一下腦門,轟隆隆地,我想到了台媽網的讀書會,它的功用會不會如母親所說的,只是讓大家倒苦水與出氣,有點相互取暖地卻不想改變些什麼,當然,這裡的改變是指內在的思維空間,與敘述自己困境故事的方法。
於是,我思維到自己如何在讀書會裡扮演好角色,讓大家不僅僅只是受限於僵化的困局敘述,而是嘗試從此過渡到「耳目一新」地說出自己的生命故事。
困局,可以是我們的原點,所以根本沒有適不適當與對錯的問題,藉由分享,幫助我們自己看見自我在人際關係中的位置與格局,以及反覆固定不變的慣性意識。就像是用個不舒服的姿勢坐臥太久,自己都麻木了,有時還非得讓自己覺得痛了,或者有人看見了給個善意的提醒,才願意起身來伸伸懶腰,換個舒服的姿態試試看。
然而,麻木了的我們,有時可能更需要別人一旁觀看與提醒,才能讓我們知道原來自己的生存姿態,才是造成自己痛苦的真正主因,而改變也不是外在環境與別人的事,反而是簡而易行地讓自己打個哈欠、伸個懶腰,然後靠著身心的直覺,瞬間就換了一個更健康有益的姿態了。
所以,我們在讀書會裡能作的以及給予彼此,不正是兼具「困局者」與「陪伴者」嗎?
困局者 陪伴者
困境的敘述 同理同在地丟出隱喻
自我僵化的處境與格局 超越自我的視野
慣性的自我意識與凝固的成見 集體、連結的生存共感
千篇一律地反覆強化 解構、彈性與多元的思維轉向
當輪到我們訴說自己的困境時,其他人就扮演了陪伴者的角色,同理,當他人敘訴自己的問題時,我們就適巧且機敏地承擔起陪伴者的角色。
然而,身為「陪伴者」其實需要更大的覺察與敏感度,以及更柔軟的包容與寬廣的視野,這好像是一位拿了好幾支鏡頭的攝影師。
定焦鏡頭:讓我們專注聚焦地看著困局者的痛苦,這可以避免我們取巧地想逃避進入對方的痛苦,以至於左顧右盼,然後狡猾地顧左右而言他。這樣的訓練可以對治我們長年習慣故作輕鬆與迅速逃離痛苦現場的慣性,進而讓痛苦本身成為我們精進的資糧。
微焦鏡頭:
從別人的困境裡,我們可以試著在自他交換,深入對方痛苦裡的同時,將鏡頭轉換成顯微鏡般的鏡頭,轉向自己的內在去看,彷彿痛苦是我們自己的,進而觀察自己身心靈的反應。於此,痛苦不再只是個抽象概念的標籤,反而是活生生的,可以讓心靈食用與消化的悅妙禪食,尤其當我們勇敢地將他人的痛苦攝受到自己心靈,願意讓自己去理解與解脫時,我們其實也事在學習正視自己的痛苦,以及引動身心靈的各種細微變化。
一粒沙看世界,一朵花看天堂,微焦鏡頭引領我們在痛苦微縮成丁點的袖珍裡,看見包羅萬象的訊息。
廣角鏡頭:
身為「陪伴者」就在進入對方的痛苦,並且感受痛苦的所在,甚至想要合力找出解脫方法時,其實,「我」的角色就已經無限地擴大,好像玩俄羅斯娃娃一般,從裡到外,有七、八個樣子相同,只是尺寸有些微不同的中空木偶娃娃,可以一層層地包覆進去。
我,痛苦的人。
我,感覺痛苦的人。
我,知道自己已經感覺痛苦的人。
我,想辦法找解脫方法的人。
我,知道當下自己在找解脫方法的人。
如此下來,「我」無限的擴大,我們就不再只是那一團燒焦塑膠般地渺小與臭硬,而是藉由「我」的變大,水平開闊層層視野,到全景的觀看,原來所謂的「我」,是涵容在更廣嚴的虛空裡。
長鏡頭:
當我們意識到「我」無限的擴大,就更能自由地在時、空之中來回,過去的種種還未消解經驗,不僅可以成為當下的食物,消化轉為生命養料的部分,還能讓未來繼續前進的能量。
對於過去、現在與未來,我們無須太多的揣想,因為那只長鏡頭可幫助我們千里眼般地突破物理世界的距離去看見,剎那永恆,不過是鏡頭伸縮之間。
此地此在,或許只是身體的位置受限,但視野擴大我們就拉開了看,像踩著觔斗雲般地身心靈解放到天堂境界。
變焦鏡頭:
「陪伴者」走到最後,秘密武器就要公諸於世,那就是一只伸縮自如的變焦鏡頭,我們可以在進入對方痛苦的微觀裡,同時多重視野地層層拉開鏡頭,兼具細微與開闊,柔軟地出入在多重時空裡,這很像上一秒是鑽進水缸裡的瑜珈行者,下一秒就是變成太空人地飄浮在失重的外太空。所謂解脫,難道不就是這種輕飄飄的感覺嗎?
所以,我期待自己是帶著好多支鏡頭的「陪伴者」,而學習成為一位好的「陪伴者」的同時,我也能讓自己的「困局者」角色,有了療癒的演繹。
所謂,「陪伴者」與「困局者」之間,其實是沒有分別存在的,就是我在讀書會一開始所提到的「帶著傷的療癒者」,這是許多心理治療師的自許與真實狀況,當然也是我們可共同努力的。
回復到我與母親的對話裡,我希望讀書會成員彼此之間,要有更多的學習與自覺,千萬別淪於一般姊妹淘的互吐苦水與強化自己的故事樣板,否則何必花時間來組讀書會,不是嗎?
這是我對自己的期許,就在消失的兩星期裡,其實我都還是上網閱讀與思維,而去了一趟成都爬青城山與天台山時,想的也是這個問題,促成我去訂了更多團體動力學與小組諮商的書籍來補足自己的欠缺。
希望自己能邊做邊學,讓「陪伴者」與「困局者」的角色扮演裡,真正助益更多人。也期盼大家是好奇與新鮮地一起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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