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晚間打了越洋電話回家,母親心不在焉地聊著,我問她在作什麼呢?原來他跟父親再看《娘家》。
我開玩笑地跟她說,趕緊關掉電視啦,因為根據最新研究顯示,常看電視的老人容易得老年癡呆症,反倒是坐在電腦前動腦筋的老人,才能活得健康又快樂。
「前幾天我們不是在Skype上,與你的孫女們玩乘法的比賽嗎?動動腦多好呀!你們祖孫可以動腦一較高下,而Rebecca隔天數學就得了滿分,而且有一題太難老師乾脆不計分,但她也答對了耶!」我說。
母親支支吾吾著,還說反正無聊看電視還能打發時間。
這就是母親最典型的反應,明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連續劇,有時根本亂編,但她就是找不到其他事作。
「我前幾天在中時電子報有看到一篇讀者意見,她說《娘家》根本就是亂來,在台灣這麼低靡的時期,老是演一些暴力、討客兄的劇情,這反而會讓社會夠不安寧耶!」我說。
「我也覺得這《娘家》作得很沒意思,老是打來打去,但是老人無聊嘛,不然還能作什麼?」母親心虛地說著。
「那我下次回家,乾脆幫你把有線電視給剪了,到時你就想得出作什麼事了!」我哈哈大笑地促狹說著。
母親被我的小孩子氣也逗得笑了起來,收電話前我還是一直催促她關上電視,母親敷衍地說好好好。
掛上電話,我覺得有些難過,因為我知道,母親與父親在看《娘家》,絕不是腦袋放空地打發時間,至少在傳播理論的「涵化分析」(cultivation theory)裡,他們已經將電視劇情作為建構現實的重要來源,並受到所有暴力煽情與扭曲人性內容的影響,成為他們觀看世界與解讀與人互動的主要框架。
記得過年倒數計時的歡樂時刻,娘家的客廳裡卻是極不安寧,父親與弟弟為了禮金分配的多寡而起了衝突,而隔日弟弟又與弟媳婦有了更大的爭吵,他們為了該如何劃分禮金各持己見,三番兩次地理論與爭吵都沒有結果。
弟媳婦好幾次都哭了起來,整個場面亂哄哄地,連我先生都為之傻眼,不過就是十幾萬塊錢,怎麼弄到如此雞犬不寧呢?
那幾天我與先生夾雜在他們之間勸說,再加上得切換好幾種語言,也真是夠錯亂的。
再一次的衝突,母親也加入了站場,直指自己媳婦的不是。
「你不用在那麼辛苦安慰你弟媳婦了,或是費心地居中協調,她簡直是《娘家》裡頭的那個三八ㄎㄧㄤˋ,就是她唆使你弟弟來跟父親要更多錢的啦!這種女人很厲害喔!嚇死人了!真是太會演戲了!連你都被她騙得團團轉!」母親篤定地說著,臉上盡是不悅。
「我昨暝想想嘛是跟你講,這女人就是三八ㄎㄧㄤˋ啦!演的都是一模一樣的啦!三八ㄎㄧㄤˋ三八ㄎㄧㄤˋ,騙肖ㄟ,麻袂騙過我厲害人的目稠(眼睛),ㄉㄚ(僅)你這個土直的憨人才會被騙,你那個阿兜阿麻乎依騙去!」父親在一旁咬牙切齒地加料,又是一副老先知的模樣。
父母當下直指我為人太過單純,根本看不清楚弟弟與弟媳婦在聯手演雙簧,目的就是要把全部婚宴禮金拿走,並挖取父親更多的錢。
看我一頭霧水的傻愣狀,嘴裡喃喃地重覆著「三八ㄎㄧㄤˋ」這個字眼,越來越疑惑,父母建議我當晚跟他們一起收看《娘家》,到時候我就會知道「三八ㄎㄧㄤˋ」到底是長成哪副德性。
當下,我腦筋真的一片空白,覺得整個世界怎麼如此的蒙太奇,真實、虛幻與演戲不規則地拼貼,我實在沒有足夠的腦容量來處理這一切的發生。
「你們會什麼把事情想得那麼複雜呢?簡單一點不是比較能解決事情嗎?」我問。
「你這種讀冊人的死腦筋,絕對應付不來這種三八ㄎㄧㄤˋ的,她要騙騙你可以,要騙過我這厲害的目稠,她下輩子吧!恁爸的錢沒有那麼好拿的!」
我嘆了口氣,不知該如何與父母對話下去,他們指直弟媳婦的不是,斬釘截鐵的模樣讓我很是恐怖,彷彿這場衝突早已楚河漢界的誓不兩立。
當晚,父母親又在收看《娘家》,然後那個所謂飾演三八ㄎㄧㄤˋ的女主角一出場,他們就興奮地只給我看,並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你弟媳婦就是她啦!一模一樣,自以為很厲害,沒想到三腳貓的招式都被我們看穿了!有這種媳婦喔,家裡怎麼會安寧!」
老天!父母竟把真實人生當成是肥皂劇在演,並將活現的人際互動,一一對號入座,當成是扮戲一般,就連台詞也是跟著劇本來套。
那一刻我看著父母入迷地看著《娘家》,看見三八ㄎㄧㄤˋ就咬牙切齒,然後在廣告空檔裡熱心地幫我人物介紹與劇情簡介,我的沉重就像一條陰雨天裡的濕抹布。
「或許,我可以在家族事件裡進行「涵化分析」的個案研究」,我自嘲地如是想著。
父母自以為是事件的受害人,卻完全無視於情況的真相,不正是多年「涵化分析」的結論之一嗎?
《娘家》為害之大!它讓無明更加無明,規避更加規避,而原本可以紓解的家族情仇,也可以變得像無限加演的劇情一樣,繼續歹戲拖棚!
所以,我請父母關掉電視,絕不只是與他們耍耍小孩子脾氣的撒嬌而已,更認真的理由是,唯有關掉電視,如實面對生命功課才有真正的開始,否則我們只能淪為戲劇的魁儡,繼續扮演著相互仇恨與扭曲人性的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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