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Rebecca撒嬌地要我陪睡，我禁不起誘惑，就關上電腦換了睡衣，一起和她枕邊夜話。
我們從度假談到她的小表妹優里寶寶，那都是年前的甜蜜，忽然她話鋒一轉，提到她小舅舅與外公爭吵了好幾天的事。
「媽咪，為什麼他們兩個人要大聲地吵架呢？我看你很擔心的樣子，一直在她們兩個人之間跑來跑去地說話，他們到底為了什麼事這麼不開心呢？」Rebecca試探地問了我。
我嘆了一口氣，知道向來習慣累積情緒與疑惑在自己身上的Rebecca，是呀意了很久才鼓起勇氣問我的。
沒有任何的遲疑為隱諱作準備，我只是嘆了一口氣，慢慢地和孩子解釋這家族裡的鬱結。
我告訴她，他舅舅的怨氣是其來有自的，因為從小到大，外公幾乎沒有以一位父親的身分來面對我們，卻是感受到恐懼地認為我們是來討債的，總是以大小各種名目來跟他索討錢，他自認沒有義務去擔負這些，所以經常讓我們處於匱乏的恐懼，或者乾脆就對我們實施經濟制裁。
舅舅不能理解，為什麼一位父親可以如此苛薄寡恩地對待自己的孩子，卻現在還反向來跟孩子們索討金錢，並舉證歷歷地說一切都是我們虧欠他的。
如今還身負助學貸款重負的舅舅，埋怨的自然是外公從未伸出援手，卻可已將三、四千萬元揮霍在股票市場，然後願賭服輸地全數歸零。
「你舅舅說的都沒錯，但是，媽媽卻願意選擇原諒。」我沉重地說著。
我告訴孩子，自己也曾怨恨過他的外公，只因他的所作所為，的確為家人帶來了巨大的身心靈痛苦，只是，我漸漸地學習去了解他的痛苦。
「你不覺得你外公很可憐嗎？」我問。
我試著以孩子的父親跟外公進行比較，讓她去感受兩者的不同。
「你是不是經常發現爸爸是帶著幸福的笑容，尤其跟你們在一起時，他的眼睛都會散發一種快樂的溫暖，他喜歡與你們笑鬧地玩在一起，幫你們檢查刷牙、用牙線與唸床邊故事給你們聽。你有沒有發現，昨天一早他其實因為整夜沒睡好而精神不濟，整個臉本來是僵硬得，但是，當她一看到你走下來時，臉上卻像融化的澄黃奶油，柔軟地散發著好聞的香氣。」我與孩子分享我的觀察。
孩子點點頭，真的發現自己的爸爸就是這麼地滿足快樂，尤其跟他們在一起時，簡直像個淘氣的大頑童。
我告訴孩子，以前她老爸跟我在一起時，可不是這樣的喔！只要他一睡不好，就可以生氣好幾天，有時我都會遭受池魚之殃呢！
相反的，她外公與我們的相處可不是這樣，不僅跟阿嬤拳腳相向，還天天不安於室地往外跑找女人，然後經常咒罵我們三個孩子換不到人家一個，說的經常都是什麼惡妻孽子無法可治的喪氣話。
「你不會覺得阿公很可憐嗎？同樣身為一位父親，他卻享受不到那種與孩子相處的幸福與快樂，你再想想看，你自己是不是很愛與崇拜爸爸呢？但是，我與你的舅舅們都不喜歡阿公，一直到現在都是這樣，他是不是一位孤獨的父親呢？」我問孩子。
孩子點點頭，眼裡流洩的盡是同情與小小的不解。
「媽媽常常看著你們跟爸爸快樂的模樣，就會讓我自己過去的那位內在小女孩一起來享受與爸爸相處的幸福，而至於你的外公呢？我自然有了更多的同情與理解。」我緩緩地說著。
「你覺得阿公很可憐，都沒辦法擁有爸爸這種幸福，所以你就選擇原諒了他。但是，為什麼舅舅不願意選擇原諒呢？還好幾天跟阿公大聲吵架，害我都好害怕喔！」孩子不解地說著。
我摟著孩子，眼裡有些淚水，那是交雜了許多理解與感悟的大悲。
「孩子，原諒是需要時間的，而你的舅舅現在最需要得就是時間，慢慢去懂得阿公的處境，也漸漸在幸福裡願意將愛送給他。」我告訴著孩子，卻也是同樣地提醒著自己。
原諒，這條路是很漫長的。
「我覺得原諒比較好耶！就像你就不會跟阿公吵架了，還會在阿公受傷時幫他念什麼乎嚕呼嚕模辣的大悲咒，我還偷偷看見你流下眼淚呢！」
我笑了，覺得這孩子還真像偵探，偷偷地觀察我的一言一行，還有最私密的情感。
選擇原諒，絕對不是因為要屈服於主流價值的「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更不是要作給泛道德主義者看，以博取認同，那卻是內在療癒的必經之路，又或者那是本然的一切。
原諒，走到最後不過是生命的連結，我既然知道了你的苦，也是我無明的未來，而我曾經承受的，也是你久遠的過往，那麼我們還有什麼加害與被害人的分別？於是，原諒與被原諒也就失去了界線。
我很感恩孩子的疑惑，讓我重新在口說裡，重整我的思緒，以及看見無有分別的存在。
或許，並非我選擇了原諒，反而是在一切的痛苦落盡，曾經示現的種種不堪原來是慈悲的祝福，成全我這一段的能懂。
我的確是感謝父親的，難為他以自己的痛苦作賭注，演示出人間這一幕父不父的大悲，卻也讓我們曾在子不子的折磨裡，超拔出來，在無有分別的本然裡，學習放下。
這人間一瞬呀！百般折磨原是解脫的前行，只為一秒的能懂。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