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買了一具Nasa Server好意地幫我那拍了上萬張的照片進行存檔,他瀏覽著我無數的照片,邊搖頭地喃喃自語說著:「我爸若還在世,你們公媳兩人一定可以成為好朋友的!」
先生打開我的圖像檔,真的只能搖頭大嘆:「除了花之外,還是花!」原來,我的公公也是拍花一族,但更勁爆的是,他手持的可不是一般的照像機,而是柯達公司的八厘米攝影機。
這下換我讚嘆:「花又不會搖動,何必勞師動正地用攝影機呢?」
先生反唇相譏地回答:「你不也是一朵花用連續拍攝幾十張,然後換個角度又是幾十張,前前後後一朵花可以拍上一百多張,這跟我父親拿著八厘米攝影機拍個幾十秒的意義是一樣的!」
我一聽也覺得頗有道理,馬上覺得可以跟這位曾未謀面的公公成為好朋友。
「小時候我們每次看八厘米影片時,總是看到一大堆花,家人都嘲笑著父親,真不知花有什麼好拍的!」先生補充說道,只是他同樣的疑問,現在依然適用在我身上。「我父親現在若還在世,你們兩人就有討論不完的話題了!」
事實上,婆婆與先生的姐姐、哥哥,甚至是家族裡的姑姑、叔叔們,也常常告訴我這句話:「若你公公還在世,一定會非常喜歡你的!」
歸納大家的說詞,就是因為我有小女孩的天真,不僅熱情大方,而且講話還超爆笑,肢體實在夠誇張的,這對於向來悶騷與木訥寡言的公公而言,就是最佳燃點的引信。
「我們都太過嚴肅了!大家同質性都太高,就無法讓爸爸有熱情起來的可能。但是你這人來瘋,鐵定可以讓我父親展現不一樣的自己!」先生感慨地說。
的確,我在先生這個家族裡,看起來相當另類,除了因為我是台灣人之外,最重要的是我行住坐臥很不按牌理出牌,雖然德語不見得很溜,但是語言充滿孩子的創意想像,例如剛嫁到德國第一年,小姑姑拿出一只可以掛在胸前的暖手袋給我,但是德國名稱實在太長了,我一時也記不住,之後婆婆問我得到什麼禮物,我就用簡單的德語平鋪直敘地說:「小姑姑送了一棟冬天的家給我的雙手取暖喔!」
此話一出,客廳裡的所有親戚們都哈哈大笑起來,四位姑姑們竟也起身過來緊緊擁抱我,說我真的好可愛喔!
我想,大概沒人會這樣形容一只暖手袋吧!
反正,我在德國的瘋狂舉動總是出人意表,例如在雪地上畫一顆大愛心送給婆婆當情人節禮物,這又在德國親友間嘖嘖稱奇。
其實,我自己心裡也知道,德國公公一定會非常喜歡我的。
記得十幾年前第一次造訪先生家,某個大雨將至的傍晚,先生急忙在果園裡收拾曬了幾天的乾草,而婆婆則是趕到山上的公公墳墓上去整理花圃,我一個人坐在飯廳裡看著太陽下山。
突然,我感覺到有一個人從客廳的甬道走了進來,而樓梯轉角穿衣間的小黃燈泡忽然亮了起來。
我的直覺很清楚,有個人走到了我的面前,雖然我沒看見他,但他的確是朝著我上下打量的。
我的心了然一切,但並不就代表我的身體可以接受一種看不見的能量。
事實上,當下我的生理反應是起了雞皮疙瘩,頭皮發麻地望著牆壁上的擺鐘,確定這眼見一切不是夢,而且地球仍然運轉。
我故意不將頭往甬道與燈亮的那邊望去,卻反像看著窗外的落日見見吸塵,終至不見。
就在太陽真正隱沒的那一瞬間,我開始有了害怕的感覺。
我開始對著那甬道與燈光喊著:「是誰?」
但我的聲音似乎就在瞬間被收攝,完全沒有傳遞的可能,又或者,我是被罩在一只玻璃試管裡。
漸漸的,我嘗試安住在自己的呼吸上,耳朵裡只聽得見掛鐘的滴答響聲,以及自己喘急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我忽然感受到那個人轉身離去,而且還在一次回頭看著我,無嚴但眼神卻是有力道的。
之後,那盞燈啪的一聲熄滅。
我整個人完全被震懾住,直覺感受到周遭空間裡好像被抽出什麼似的,留下一個空間的洞。
約莫十幾分鐘之後,我聽見大門有婆婆拿出鑰匙打開門的聲音,隨後才是先生從後花園地下室開門進來的聲音。
我反射性地問他們,半小時前他們有無回來過,他們滿臉詫異地望著我,之後我才跟他們描述剛剛的那段經歷,以及穿衣間那盞昏黃的燈。
「不可能呀~這盞燈只有Jo的父親才會去開,而且自他去世後,就沒人會去開那盞燈,或許燈泡早就壞了呢,都快十年了耶!」婆婆說著。
她的話才說完,我倒抽了一口寒氣。
「該不會是爸爸好奇地想看看你,所以就突然跑回家了呢?」先生頑皮地說著。
老天!雖然我的心裡很清楚這一點,但經先生這麼一明白說出,我還真是下了一大跳!
這麼多年之後,再想到這一段經歷,以及親友們說我絕對會深得公公喜愛,我想,自己真的是公公陰陽相隔的好朋友吧!
每次,回到德國我都會去公公的墳前跟他說說話,因為是好朋友,所以無話不說,即便那聽與說都不是物理型態的存在,但心意的相通,就是會意且不可言傳的玄妙。
就是朋友,不管看得見與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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