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星期二晚間，我人還在台南陪孩子度假，借我母親的電腦上網，信件夾有一封網友的來信，標題名為：說抱歉。
打開信件，我小心翼翼地閱讀著。
網友在信件開頭是一連串的抱歉，她對於自己曾對我部落格內文章內容與個人信件對話的質疑，以及過程中產生的不信任與懷疑，甚至是敵意與對立，誠心地向我說對不起。
這位網友約莫是兩年前在網路上閱讀到我的文章，之後斷續地與我電子郵件通訊，並且向我請教如何面對感情的問題，幾次信件往返，我得承認，自己的確是隱然感覺到一份負面的情緒，雖然我表面上沒說，但自己的心識裡還是啟動了受害者的慣性，難過的情緒裡，有時我也會反問自己，在部落格上書寫，以及試著以同理心來回答網友們以私人郵件的疑問，為何還遭來非議呢？
只是，在每一次的挫敗經驗裡，我總是惦記著吉噶．康楚仁波切的開示，可以藉由鬆動自我良好的概念，揭露自己較深層的執著。在《隨在你—放心的智慧》這本書的第九章【迷惑的衝力】，仁波切提到自己在一次夢中見到別人指控他的所作所為，其背後的動機是性、權利與金錢，但他醒來時直覺太荒謬，但是，仁波切以甚深的修行進行細微的心識檢驗，就一一穿透深層的執著。
「但是當我誠實地思考這個可能性時，我發現是真的，我的動機不是很明顯，而是心理層面上一種微細的想法。」頁93
仁波切反省到自己渴切與他人結合，就是著迷於性的細微心識，而試圖影響他人的力量，也是對權力的執著，甚至是個人旅行與閉關的自由，也是熱衷於金錢所買到的自由。
雖然自己粗造的行為上，並未有任何毀犯的顯徵，但是，細微層面的起心動念，早已設定了慣性的連鎖反應。
我的確是在仁波切揭露自己深層執著的無畏勇氣之中，願意相信一份修行的出路，也因而停止慣性衝力的啟動。
我承認自己的修行與智慧等待圓滿憶起，雖然不是完全能夠將自己的情緒與慣性完全分離，但的確是老實地依照仁波切的指導，在面對每一次的責難與批評，甚至是貼上概念標籤的同時，學習安忍，並往自己較深層的執著行去，相信向裡探去就是生命的出路。
自省的功夫是靜默且漫長的，有時完全看不見任何的進展，但是自己的心識卻早已亂竄九重天，有時還會讓人有一種防衛的衝動，以及反抗攻擊的慣性行為。
相信與實踐之間，自己還一直在尋找橋接。
我願意相信人波切的自我揭露的確可以讓自己照見無明，但是自己的實踐裡，還是不免被小我、受害者情結與行為慣性持續地騷擾著。
這是我這幾年在部落格上書寫面對質疑的狀況，所幸自己還有一份相信，即便修行的步伐踩得搖搖晃晃的，但也願意接受暫態的不確定，以及對於自己的懷疑。
最近，因為自己在天母圖書館遇到邦交國使節的言語恐嚇事件，讓我書寫了自己的反思與提出金援外交的必要性，只是，面對有人質疑我寫作動機不單純，甚至是事件造假的可能，我在所有悲傷情緒的同時，再次記憶仁波切的開示，西想，就算是修行甚深的仁波切都願意毫不防衛地面對細微處的心識執著，更何況是我這位初學者，怎能理直氣壯地否定所有的質疑，而錯失面對自己的契機呢？
情緒，還是毒氣外洩，但在拼命塞住出口與縫隙的同時，自己也開始思考，有無將毒氣反轉的可能？若自己能在心識的根本處防止染污，那憤怒、幽怨的毒氣何來之有？既無毒氣，又何須防堵呢？
只是，如何轉念呢？
或許，我該感恩這位網友適時的道歉信，又或者那是生命慈悲的示現，讓我體會到原來無傷的究竟真相。
在這封信裡，網友誠懇的抱歉，的確安撫了我近日種種受害者情緒。最初，小我跑了出來，得到了一種「黃河自有澄清日」的自我感覺良好，甚至還短暫地以為所謂的鬱結，都可以在真相大白時得到正義的快慰。
只是，當我繼續閱讀郵件，網友訴說著近日生命遭逢的打擊與變數，我在霎時的無念裡承接著她的痛苦，一份生命同體的悲切，讓我陷入了一種不知道自己是誰的無我。
自己沒有忘失仁波切教導的自他交換，悲切當下，我把自己的樂送出，希望這位網友能得到大樂，而我也願意承接她的痛苦，讓自己全然擔負。
自他交換之後，我再次注視著自己先前那份輕薄的「沉冤得雪」的快慰，只是無限同情著小我的小丑跳樑，更明白原來過去抱持著受害者情結的自己，即便有仁波切的開示，卻仍然無法坦然面對責難與批評，實在是受困、執持在所謂世間必然有一個「真相」，而一直焦躁期待「真相」的出現能還給自己一份公道。
然而，絕對的真相並不存在，因此公道的有無也是個人的想像。
我在自他交換的同時，這才領悟到，道歉又如何？真相又如何？公道又如何？
當我與這位網友的生命有了共命的連結時，我就是她，而她就是我，即便她過去對我有所責難與非議，而我也有哀怨與受傷，那不過像自己罵自己，或者伸手打自己的弔詭與荒謬，出手的是自己，會痛的也是自己，既然都是自己，怎麼會有打與痛這兩回事呢？
因為生命的連結，讓我們互即互入，於是，再也沒有誤會與原諒的主客二元對立，沒有彼？何來此？彼此不過是一體，怎麼還會有事件發生後，所導致的物質幻變連鎖反應呢？！
這份思維，給了我一份開闊。
當自他交換之後，我還在與網友一起探尋生命出路的努力裡，關於那些道歉與原諒，相形之下，就變得稀薄與蒼白，一切都變得無意義也不重要了。
幾天來，我讓自己繼續深化在這份曖曖內含光之中，也慢慢懂得，當道歉與原諒的結局，成為一種對於真相與公道的無所謂，反而是融入在彼此生命裡的一體時，即便接下來的人生道途，還是有接連而至的批評與責難，我不禁反問自己：還會受傷與害怕的情緒反應嗎？我還會企圖防衛與攻擊嗎？我還會焦躁不安又執念地等待真相與公道出現嗎？
情緒、行為與執念，只是更加突顯人、我的對立，如果今天我都能在人我合一當中得到悲心，一切因應物質的幻變，根本無從生起。
終於懂得，為什麼仁波切可以在指責之中安然，是因為他有更廣嚴的悲心，無有分別地看待世間種種暫態的對立與分合，知道這一切不過是因緣示現，而因緣示現不是結果，卻是生命道途一次次起步的所在。
感謝這位網友道歉信，讓我再次領受了生命的慈悲。
感恩，不是因為短暫地餵養了我的無明心識，讓自己繼續沉浸在自我良好的感覺裡，相反的，她讓我在與她生命結合的當下，知道所謂的真相與公道，並不能帶給我更自在與寬慰，反而是領悟到我們的共命，讓我們無有分別地共同承擔生命種種的考驗與示現，得以從此上路，沿路走向回歸的原鄉。
原來，無傷。
自己從來無法傷害自己，而自己也無法還歸公道給自己。
我與這位網友的共命，讓我得到一份最寶貴的生命智慧，那就是在面對每一次的意見挑戰與質疑裡，無所保留地融入對方的生命裡，當自己能感受到共命的連體時，許多世間法的對立概念與情緒的連鎖反應，都能得到一份止息。
原來，無傷。也唯有認證自己的無傷，我們才能將彼此擁抱，就在廣嚴的宇宙大愛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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