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大學的生活，是墮落的開始。
期中、期末考背著一堆法律條文而整夜未眠已是常有的事；蹺課去玩也不稀奇。什麼都玩，打工、玩夜店、玩pub、玩女人、玩社團……
每天喝得醉醺醺是常有的事，女朋友一個換過一個。我不再是全校第一，但依然是全班第一。同學被當、重修的都有，我算是墮落那群裡面倖存者。
心中的人影沒有消失過，但我非常想念像小涵那樣夏天的感覺，我在歷任女友中尋找小涵的身影，尋找跟小涵一樣，總是照顧我、總是在我身邊、總是把喜歡我掛在嘴邊、總是開心的笑著。
跟小涵在一起時很快樂，真的有種戀愛的感覺。她對我的好，會讓我不由自主的想好好的疼她。雖然我很明白這跟想照顧楊葳君、守護她一生的感覺是不一樣的，但是我不想否認，跟小涵會有一種……真的是戀人相互陪伴的感覺。在一起時，有這種感覺是很棒的吧！
不過，我一直找不到跟小涵在一起的感覺，也許吧，也許玩感情已經成為現代男女的流行了。大家求的是心靈上的慰藉，再也找不到真感情。也或許吧，在這樣性開放的年代，不乏尋求肉體的慰藉，帶女友回家也是常有的事，至於做了什麼……當然不可能是蓋棉被純聊天吧！
跟楊葳君……偶爾遇到時會閒聊幾句，但身邊的人總是開始不高興，不想惹麻煩的我只得放下她去陪別人，不過當遇到雨天的時候，我總會先把身邊的人譴走，然後尋找她躲雨的身影。這是我一直忘不了的對她的諾言——雨天時，我會在妳身邊。
所以雨天時，我會不自覺的尋找她，這也變成一種習慣了吧！
就這樣混了兩年之久。
三年級的寒假，也就是我滿二十歲的那年，我記得當時身邊躺的是李瑄柔，光聽名字就覺得是個溫柔的女孩，實際上真的是連聲音都能令人酥麻的一個女孩。
好，這不重要。重點是那時老媽來敲門了。
「小傑！小傑！」
抱著柔，我從睡夢中醒來。揉揉惺忪的眼，將她輕輕的放下，我起身。
「小傑！醒了沒？出來一下好嗎？」
「別叫了，來了啦！」怕媽會吵醒柔，我趕緊先應個聲，穿起褲子。
開了門，媽媽把我叫到樓下客廳。好像很甚重的事一樣。
「幹嘛啦？」沙發上，我隨手拿起一根煙點燃，抽著。
媽一臉嫌惡的撥撥二手煙。「別抽了啦！」
「厚，什麼事快說啦！」我不耐煩的說。
「嗯，那我說了喔。」
「嗯。」
「你外面是不是很多女朋友？」
「不，我通常是one by one。我不腳踏多條船的。」唉，老人家就是不能接受年輕人這樣玩感情。
「少蓋，看你每次帶回來的都不一樣！」
「媽，妳總不能叫人家女孩子天天來咱家過夜吧！想娶媳婦現在還嫌太早吧！」
「你屁！我要媳婦幹嘛？我有紹婷就夠了。」老媽就是這樣，粗話一堆。
「唉呀，女孩子有一天會嫁出去的嘛！不過小妹現在才高二，是早了一點。」
「少跟我廢話，談正事啦！你不要騙我了，我知道你外面有很多女朋友！」
「我沒騙妳。我的女朋友跟我在一起通常不超過一個月。」我說。
「好啦，那……有沒有戴保險套？」
「咳咳咳……」我當場被煙嗆到。我沒想到媽竟然會這麼單刀直入。
「活該！愛抽煙。」
「這跟抽煙沒關係好不好！」順過氣後，我說。「我是被妳的問題嚇到了。」
「那……我現在問你一個問題，你要老實回答我。」
「問啊！」真不知道老媽搞什麼搞這麼神秘。
「你……對那些女孩是認真的嗎？」
「呵……呵呵，」這時候除了傻笑還能幹些什麼呢！「這……這是當然的囉……」
「少給我打馬虎眼！你老媽我可是很嚴肅的！」
頭一次見老媽這麼正經，這次我真的不敢再跟她開玩笑了。「要聽實話？」
「廢言！」
「好吧，那實說囉。沒有一個認真過。」
「哇靠！」老媽的反應跟想像中的一樣。
「就知道妳是這種反應。不過有個女生……我喜歡她已經五年多了吧。她是我這一輩子唯一想照顧的女孩。」頭一次跟老媽談我的感情事，大概是被她嚴肅的樣子嚇到了吧。不過我沒想到我會這麼坦白。
「真的啊……那就麻煩囉。」
「不麻煩，她對我……咦，等等，什麼麻煩了？」我不懂老媽的意思。
「啊，沒有啦。你是說那女孩不喜歡你？」
「說真的，我不知道。不過我們倆之間就像朋友一樣，遇到時會打個招呼閒聊兩句，其餘什麼也沒有了。」我說。
「喔，這倒沒什麼大問題。」
「老媽，妳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我總覺得從頭到尾她都沒講到重點，也沒說她到底想幹嘛。
「沒什麼，以後你就會知道了。」然後，她進廚房去了。
靠！賣啥關子。
之後我又問過媽，她嘴巴卻緊得跟蚌殼一樣，給我打馬虎眼、轉移話題，要不就是嗯嗯啊啊的什麼也不說，有時被我問煩了就開罵。
「哇靠，你怎麼像個娘們一樣嘴巴問個不停啊！煩死了！去去去，去玩去，別在這邊吵我！」當她揮手趕人的時候最好是快閃，要不等她抄家私（要看手邊是什麼，好比說鏟子、盤子、掃把、菜刀等等……）往這邊砸時，躲都躲不掉。
我覺得她可以去參加奧運的射箭比賽，因為她砸人時百發百中，從未失手過。抑或她可以加入棒球隊當國手，以她的速度及準度絕對沒有人能打好她的球。
後來我還是不知道她到底在打什麼如意算盤，久了也忘了這件事了。
＊ 2001這年的2/14，我身邊的女孩依然是瑄柔。為什麼跟她在一起超過了最長記錄呢，大概是因為在她身上我稍稍看到小涵的影子吧！抑或是我找到了跟小涵在一起時的感覺。
柔也是個敢愛敢恨的女孩，只是如果小涵是夏天，那柔就是秋天了。陰晴不定，卻柔柔似水，跟她在一起有種很舒服的感覺，因為秋天總是不冷不熱，氣溫剛好在人最可以適應的感覺。
不再有自己的櫃子可以偷偷的塞巧克力，所以我也沒發現有人送巧克力。大概是送巧克力已經落伍了吧！也大概是大部份的人都知道我不愛甜點——自從發現這是我與她共通點後，也發現我想保有這個共通點——所以不會送傳說中的巧克力給我。
柔也是，她只給了一張卡片，裡頭訴說著她的情感。但我依然沒有與小涵在一起時的感覺，大概是柔沒有像小涵一樣，深深的喜歡著我吧！抑或她也抱著跟我一樣的想法，喜歡有人陪伴、有人照顧而已。
很巧，今年的情人節又下起了滂沱大雨。
「傑，你不陪人家回去嗎？下大雨耶！而且又是特別的日子……」柔說。
「乖，妳知道的，雨天時我不陪妳。我想一個人。」習慣性的，我正打發著她。
「你真的很奇怪耶！人家別的情侶在一起，雨天時都共同撐一把傘回家，雨天時你卻不在我身邊，讓我一個人撐一把傘孤單的回家。」她抱怨。
我抱抱她，哄著她。「對不起。如果妳感受到我對妳的好，請諒解我，唯獨雨天，我必須不在妳身邊。」因為我需要信守一個，她可能未放在心中的諾言。
「好嘛，我知道你對我很好，不怪你了。不過今天是情人節我要去你家，晚點要來接我唷！」她說。
「嗯。」也是習慣性的點點頭。
柔走了後，我到她常躲雨的那棵大樹下找她，果然，熟悉的身影就在那。我走了過去。
「走吧，送妳。」高中時是陪她去車站，現在有車了，直接載她回家。
「你女朋友呢？」
「先回去了。」這次每次雨天的開場白。
她率先走，我撐著傘緊跟在後。每次總是這樣。
「喂，你知道嗎，你真的很像我的太陽。」她說。
「唔？」雖說我們常常這樣閒聊著，不過我很少給人太陽的感覺。我好奇她怎會有這種感覺？
「是真的，你總是在雨天時撐一把傘出現。從高中到現在都是。」
「哈哈，那是因為妳忘記了。」
「忘記什麼？」
「秘密！」這是我對自己許的諾言，不想給她知道。
「奇怪的人。」
將車裡的另一件雨衣遞給她，也拿了頂N個女生戴過的安全帽給她，她接過去。記得每次送她回家時，總是她妹妹替她開門，她妹妹我見過幾次，總是招呼我問我要不要進去坐坐，說反正她爸爸也不在。
路上，我們依然閒聊著。
「喂，問你一個問題喔，以前為什麼你總愛欺負我？」
「哈，我欺負妳？哈哈哈。」忍不住笑了起來，我依然慢速行駛中。
「你不要笑，快點告訴我為什麼。」
「小姐，是妳欺負我吧？中間那條«楚河漢界»是畫假的嗎？妳的位置總是比較大。」
「我……我哪有！」可想而知她現在臉肯定是紅的。
「沒有才怪！還不止這樣呢！記不記得每次只要我一抗議，馬上就會被妳打？妳以前很暴力耶。」我說。談起小時候的事，挺令人覺得開心的。
「你亂講，我才沒有！」
「明明就有！」
「明明就是你，愛掀人家的裙子，大色胚！這麼色，女朋友一個換過一個。」
「天地良心，我可是很專情的。」只是比較愛玩而已。
「你哪裡專情了，愛騙人。」
「那是妳不知道而已。」是啊，是妳不知道而已。
「喂，說真的啦，為什麼你不去掀別人裙子，偏偏就是愛掀我的裙子？」
「哈哈哈，為什麼啊……因為，我覺得把妳氣得面紅耳赤，然後跑給妳追很好玩哇！」這是真的沒有錯。不過以前我聽說，男生會想特別去欺負一個女生、掀她裙子其實是因為對她有種特別的情感，想引她注意。
照這樣說法的話，我喜歡她……可能不止五年了吧！
「很無聊耶！」她說。
沒多久後，她家到了。
「我看妳進去才走。」每次，我總是得親眼看她進門才會走。
直到我見了她的妹妹前來為她開門，招呼我幾句後，說了拜拜後才離開，前往柔的家。
每次到了雨天，總是我最快樂的時候，因為照顧她，是一種很好的感覺。不過，我真的沒有想到，她真的會有一天，在我面前决堤，我真的嚇到了……
＊ 忘了是哪一次的雨天，照慣例我到那棵大樹下找她，我急了，沒有看見她。
我在那等了一會，抽了兩、三支煙，終於等不下去，像瘋了似的在校園裡尋找她。雨下這麼大，她總不可能淋雨回家吧！總有一股不好的預感。我不是沒想過也許她自己有帶傘，自己先回去了，不過想一想，她似乎從來不帶傘的，似乎雨天總到這棵樹下躲雨，直到我來接她，她似乎總等著我來接她。
也或許她還記得我的諾言，所以才會等著我吧！但為什麼此刻她卻不在？
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著急過。
我去了她們教室、廁所找過了，本來有想過可以去社辦找找看，不過我沒聽說過她有參加什麼社團。
我真的很急。
在校園裡瘋了似的奔跑著找她，直到到了我們系辦……我聽見哭聲，不確定是她，但我希望不是。
走了過去，發現有兩三個女生在那邊。其中一個……是柔！
而哭泣著的……是她。
當下，我又急又氣，抓起柔的手，大聲、很大聲的吼她——「妳在幹什麼！」
「傑……你怎麼會來的……」
「這問題是我該問的吧？」我很生氣、很生氣，我不知道柔她們對她做了什麼事，但見到她在哭泣，我真的很著急，很生氣。
「我……傑，我都知道了，你說你雨天想一個人，可是我知道其實你都是去陪她！你們關係匪淺吧？」柔說，她沒有哭，我以為她會歇斯底里，但是她沒有。但就是因為她沒有，才讓我覺得心裡毛毛的……我覺得她像是一隻蓄勢待發的獅子，隨時會爆發。
也像是一隻受了傷的貓，隨時準備反擊。我知道我又傷害她了。
可是我還是憤怒。
「妳對她做了什麼？」此時此刻，我管不了我傷了柔，我心裡只擔心著她。
「我……我才沒有！」她很衝，我第一次聽她說話這樣衝。
「妳……」望了楊葳君一眼，發現她的表情……與當時好像！我很怕……很怕她又像從前一樣，封閉了自己。好不容易對我稍稍打開了心門，我真的很怕她又隱藏起她自己，那等於是二度傷害。
「算了，算了。我早知道你對我不是認真的……」雨依然下得很大，天空響起了一記悶雷。柔依然沒有哭，依然沒有哭。
她慢慢退後、慢慢退後，直退到了走道。「到此為止吧，你放心，我會恨你一輩子！」多麼震撼的宣誓、多麼強烈的恨意。
我心裡有太多太多的無言，太多太多的抱歉。也許我不該責怪她，也許她對我所放的感情遠超乎我想像，也許我給她的傷遠比我想像中的深，也許……有太多的也許。
太多的也許，使我再度與楊葳君決裂。
她仍然哭泣著，我很自然而然的走了過去摟著她輕拍她的背。
「對不起。」除了道歉，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也許你說得對，像我這種人……沒人要我。」她依然哭著、哭著。
「對不起……對不起……」除了這三個字，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我不知道當時無心的一句話讓她遠遠的記了五年之久，我無法原諒自己。
「媽媽……就是因為我不乖才要離開的……」她依然哭著、哭著。
「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妳媽媽是不得已的……」雖然我不甚了解她家裡的事，但我只能安慰她。
「爸爸……就是因為我把媽媽氣走了，才對我生氣……不再見我一眼……」
「不……不是的……」
「而你……晴天時也不在我身邊……」
砰！狠狠的，我的心強裂的震了一下。
我突然想起那時的諾言——
«晴天時，我會在妳身邊。雨天時，我也在妳身邊。»
一直以為我在履行我的承諾，直到這句話在我心裡轟炸開來，我才發現我只實現了我一半的諾言。這種感覺很不好。不好到我想跟著她一起哭。
「不……不是這樣的……我……」突然的，我緊緊的將她擁抱，我想解釋，但我卻不曉的該如何啟口。
該如何對她說呢！為了那句無心的傷害，我的心已經守候妳五年了！
為了那句無心的傷害，我的目光、腦海，已經追隨妳的身影五年了！
為了那句無心的傷害，我喜歡妳已經五年了！
為了那句無心的傷害……我的心，跟妳在一起已經五年了。
我的心一直都在妳身邊，五年了啊！
五年，多麼漫長的歲月，多麼漫長。我卻在日日夜夜，看著妳、想著妳、念著妳、掛著妳……喜歡著妳。
「告訴我，柔她們對妳做了什麼？」為何使她想起那個傷害，又為什麼讓她如此的哭泣。我無法原諒她，但我更無法原諒自己。
「不重要了……」她說。「謝謝你，總是在我最難過的時候……在我旁邊。」
「不，我是那個……在妳難過的時候，深深傷害妳的人。」我說。想起當年那句話，使她此時的崩潰，我無法忘懷，更無法原諒自己說出那句至今讓她深深記得的一句話。
「我們以後……別再這樣下去了。」
我的心，頓時又冷、又寒。她是說……要回到過去那個冷戰時期嗎？我不能在雨天的時候……照顧她了嗎？
「我一度以為，你是我可以依靠的人……」
我是啊！我一直都是啊！我想給妳依靠，我想照顧妳，我想當妳的避風港！這些話，一直梗在我心口，已經有五年了。好難過，隨時會被噎死似的。我……是不是該是對她說的時候了？
「可是……事實證明是我多想了。你根本不能給我什麼，你不屬於我啊！」她依然哭、依然哭。
「我一直以為……照顧妳只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我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一味的認為我在照顧她、保護她。卻忽略了她心裡的感受……真的，真的，我傷害最深的人，其實是她啊！
事實上，我根本什麼也沒給過她。也許只是雨天裡的一把傘，對她來說……原來是種傷害！我無言了……無言了。
「算了，罷了。以後的下雨天，我會自己帶傘。」擦去了淚，我能感覺的到，她的心，是真的，真的，再度封閉了。
我愣在原地，久久無法說出一句話。
看著她起身，往那大雨的天空裡奔去，想拉住她，跟她說妳會感冒，跟她說讓我永遠照顧她，從今以後我的生活裡只有她，但是我沒有。
我又有什麼立場這麼做呢？一手摧毀我們之間的關係的人……是我啊！
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淋著雨，帶著她傷痕累累的一顆心，就這樣走出我的生命。
是的，她走出我的生命了。
那天起，我再也沒再見過她。
打聽之下，只聽說她莫名其妙的沒去上課，之後匆匆辦了休學。我去過她家門口，站在那看著。走近一看，外頭貼著房屋出售的紅紙，我的心頓時碎了。
那天起的晴天，我忍不住想起她的眼睛時，都好心痛，心痛我竟傷害一個我深深喜歡著的人。
那天起的雨天，我忍不住想起她從我視線跑開時，都好後悔，後悔我為什麼不拉住她，只少讓我最後一次送她回家也好。
那天起的冬天，我忍不住想起情人節這天時，都好心寒，心寒著……我們那個無意發現的共通點，就這樣沒了。
身邊的人每個人都議論紛紛，討論她離開的原因。日子一久，大家再也沒有提起有楊葳君這個人，我猜是忘了這號人物了吧！她就像在人世間蒸發了似的，似乎沒有踏進過這校園，也似乎不曾在我生命裡留下回憶，只像一個夢境。
是的，我懷疑我是作了一場夢。我懷疑根本沒有楊葳君這個人，一切都是我在幻想罷了。但是翻開小學的、國中的、高中的畢業紀念冊，看到斗大的«楊葳君»三個字，我知道這個人是真真實實存在著，只是在2001年的2/14那天的後幾天，從我的生命裡離開罷了。諷刺啊！大學也跟她同校，卻在畢業紀念冊裡看不到她的名字。
她從我的生命裡消失，並沒有為我的生活帶來了太大的影響。只是空氣裡少了她的氣息，感覺很不對勁，少了一個人在雨天，等著我為她撐傘，好難過。
身邊的每個人通通不再提起楊葳君這個人，只有我這個傻瓜，還傻傻的在這裡思念著她、想著她。
也許過些日子我也會忘記她，但我知道不是現在。
我知道，夢境，會有教人遺忘的一天，但不是現在。
至少現在，我無法抑制我的思念、我的情感去回憶我們的過去，去追隨那過去她的身影。
她黑色的、亮亮的大眼，長長的、亮亮的秀髮，我想我是不會忘記她的。也許有一天感覺也會淡掉，但不是現在。
至少現在，日子就算一天一天的過去，我對她的思念，卻一天一天的加深。
柔曾經再來找過我，我只能跟她說對不起，我的心從來不在她身上，因為我深深的喜歡一個人，已經五年了。
＊ 「哥——教我，快點！」轉眼間紹婷要上大學了，也是我要畢業的時刻了。
只是時間的流逝，制度也改變不少。紹婷不用歷經可怕的聯考，她要面對的是學測。
「紹婷，別煩妳哥。妳哥最近要準備畢業考呢。」這時，媽端著一杯傳說中的人蔘茶進來，這是我這陣子最常喝的飲料。
嗯，我只能說當考生也有幸福的一面的。像這種這麼貴的東西，老媽卻當成白開水似的買了一罐過一罐，一次泡又加重劑量那種的方試照三餐泡給我喝……真服了她。
「吼唷——那我的數學怎麼辦啦！都不會……」
「媽，沒關係啦。我就教她一下，妳去忙吧。」
「嗯，妳唷——妳的資質就是像到妳爸，那麼笨。哪像妳哥，像到妳媽我，從小到大都考第一的。」老媽凸了小妹的頭一下，只見紹婷對她吐了吐舌，一屁股的坐在我床上。待媽走了後，她神秘兮兮的把門鎖上，我納悶的盯著她看。
「不是要問功課？鎖門幹嘛？」
「嘿嘿……那些題目那麼簡單早就都會了，鎖門……當然是講秘密囉！」
「小丫頭，我不但要準備畢業考，還要準備職照考呢。妳沒事就別煩我了。」我說，真搞不懂小妹在搞什麼鬼。
「哥，我知道……楊葳君現在在哪喔！」
「什麼！」正在寫著論文的筆芯當場斷了，我愣愣的盯著小妹看。
「你別以為我都不知道，你喜歡葳君姊姊很久了吧？」
「等等等……等一下！妳怎麼會知道楊葳君這個人？」
「嗯……這個嘛……天機不可洩露。不過，我可以把葳琳寫給我的信借你看。」
「葳……葳琳？」這名字好像在哪聽過。
「嗯，諾，拿去。」小妹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皺皺的信封，上面的地址……呃，是封航空信，從加拿大寄來的。「慢慢看吧，我開你的電腦玩遊戲喔！」
沒理會紹婷的話，我當場傻在那裡。
拿出那封信，攤開信紙，上頭是娟秀的字跡，一看就曉得是女孩子的字。
«亭，近來可好？»
亭？我記得小妹的名字好像不是這樣寫的……
«我初般來加拿大，一切都安然無恙。爸爸費了好大的力氣，終於打聽到媽媽的消息，我與姊姊再度見到媽媽時，真的嚇了好大一跳。
媽變好多，好憔悴，她哭著跟爸爸說，幾年來她在加拿大過得並不好，她與她的丈夫結婚一年後，她的丈夫在一年後死於空難，只因要回台灣祭拜我們的外公、外婆。沒想到她倖存了，她的丈夫卻撒手人寰了。»
這麼說……楊葳君是隨著她的爸爸去加拿大尋找她們的母親？為什麼紹婷會知道她們的蹤影，還收到了她妹妹的信，而我卻全然不知！
«姊姊的情緒一直不穩，»
講到楊葳君時，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從媽媽走了以後，就一直、一直難過了好些年。我都看在眼裡，卻也不能幫上什麼忙……好難過的感覺。直到見到媽媽的那一天，姊姊姐徹底的崩潰，現在被送往美國一家環境還不錯的療養願修養病情，近一來已經好很多了。醫生說，夜裡常聽到她在說夢話，常聽到「蔡紹傑，你給我站住！」這番話，我知道，她對紹傑哥的思念很深、很深，畢竟伴隨她慢慢走出母親離去的傷痛的，是紹傑哥啊！»
妳錯了，我是傷害她最深的人啊！看到這裡時，我的眼淚很不爭氣的流了一兩滴。她所夢到的夢，大概是小時候那妳追我跑的情景吧？她曾告訴我，初中前的我和她，好快樂。她不是想念我，而是想念那樣的快樂吧！
«也因為媽媽的愧疚，與爸爸的不忍，我們一家人又團圓了。他們倆都覺得愧對於姊姊，日日夜夜盡心的在照顧她，爸爸也就要安排我進一所大學完成我的大學的學業。
亭，妳是我在台灣，唯一一個重視的人，還記得嗎？當時媽媽離開時，學校裡的同學都笑我是沒有媽媽的小孩，都說我是壞小孩，不交功課、愛打人，所以媽媽才不要我的。只有妳……不但跳出來挺我，還一直關心著我、把我看得如此的重要。我曾經答應妳，我會寫信給妳，我一直不敢忘。只是前些日子生活尚未安頓好，才會拖到現在的。
我們從小學就一直在一起到現在，本來說好高中也要一起畢業的，沒想到我卻先離開了，真的對不起妳，亭。一有空，我一定會回台灣去找妳的！妳一定要等我唷！
祝 愉快，深……………»
「喂！幹什麼！我還沒看完耶！」信被搶回去了，我不爽。
「有些東西你不該看。」她說。
「反正內容都看完了！」
「嗯。那就好哇！叫什麼叫！」
紹婷究竟搞什麼鬼啊？我剛剛隱約看到深愛兩個字，然後信就被搶回去了。
我盯著她，心裡想著一個不太可能的可能性。「妳……跟楊葳君的妹妹……是什麼關係？」我問。
「嗯。好朋友啊！從小到大的手帕交，她有事我挺她，我有事她幫我的那種。」
「那最後那一句深愛什麼什麼的葳琳，是怎麼回事？」
「嗯，哪裡有什麼深愛？你想太多了。」
「嗯，紹婷啊。」
「嗯，幹嘛？」
「嗯，妳有沒有發現，從小到大，妳說謊的時候總是面不改色？」我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
「嗯，有嗎？印象中我沒說過謊耶……哈哈。」
「嗯，但是……妳會不知不覺在謊言前面加一個«嗯»。」沒錯，事情我大概猜對了八九成了。
「吼唷——你聽得那麼仔細幹嘛啦！我先走了。」她說著把信收進信封，起身就要走。我攔住她的去路。
「嘿嘿，既然這麼容易進來了，哪有那麼容易被妳逃掉的道理？妳快點老實說，究竟怎麼回事？」
「厚！說就說嘛！你不要嚇到就好。」紹婷說。
「快說，否則休想走出這房門。」
「厚，你真是厚。好啦，告訴你葳琳是我女朋友，行了吧！」
「哈……哈哈。」這個答案真好哇！
「就知道你會嚇到！還硬要逼我講。」
「嗯，老媽聽到了，心大概會碎成一片一片吧。妳怎麼會喜歡女生的？」
「我也不知道。」紹婷的眼睛頓時溫柔了起來。我覺得此時的她，就像一個溫柔的大男孩，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她給我感覺是個很有擔當的男孩子。「當時……看到葳琳被班上的人欺負時……心中不知不覺的就升起一股保護慾，覺得想好好的照顧她。」紹婷坐了下來，看著手上的信封，珍藏似的將它收進口袋。
「哈，我們果然是兄妹。我對楊葳君也是一樣的感覺。」
「哈，我以為你會嚇一跳加反對呢！沒想到你倒跟我聊起心事了。」
「哈，我可沒有«種族岐視»喔！我只是很好奇，妳怎麼會走上這條路的？」
「哈，這是我所選擇的吧！老時說，國中時……有別的男生在追葳琳、送巧克力、寫情書給她時，我腦裡突然蹦出來的強烈妒意與佔有慾，真的讓我嚇了一大跳。我才發現我對她不只是想照顧的心情而已，我還想要她一直、一直在我身邊。」
「那妳們是什麼時候才發現對彼此的感覺的？」我好奇死了。我不了解這一圈的想法，我想知道。
「嗯……這是一種很奇妙的緣份吧！還記得有一次高一時我不是從樹上掉下來？那次頭部受傷，流了好多血，爸媽還去學校接我呢。」
「嗯，我記得那件事。啊！那時候到家裡來看妳，還一直哭的那個女孩就是葳琳？」我記得她，記得有這號人物，但我忘了她長什麼樣子了。那年我大二，只看到她的背影，看到她在紹婷的房裡，握著她的手哭泣著。
「就是她啊！我記得她當時她還哭著對我說：«萬一妳死了怎麼辦？萬一我失去妳了怎麼辦？妳要我怎麼活下去啊！»然後我就跟她說出我的感覺了，沒想到她也早就發現了，她一直以為我喜歡隔壁班的男生，又怕我會疏遠她，所以才不敢告訴我的。哈，我就在想說奇怪，她那麼多男生在追她，卻也沒見過她有交男朋友。」
「嗯，我嘹了。」外型跟一般女孩子差不多的紹婷，著著實實有著一顆男孩子的心。
「就這樣守著她，從小學到高中，沒想到去年的3/14那天，她卻告訴我她要跟著爸爸還有姊姊去加拿大找她媽媽。當時的我，腦中頓時一片空白，我跟她抱在一起哭了一個小時之久，我求她不要去，她卻堅決的對我說：«不，我要去，再見媽媽一面，對媽媽說我想她一直是我小學以來的夢……我好不容易可以實現這個夢，亭，妳等我好不好？我一定、一定會跟妳聯繫的！»那時的我……也只能放手讓她走，對她說我會等著她回來，守候她直到現在……已經一年了啊！哥，我想你能了解我的感受吧？」紹婷的眼睛，變得好溫柔。
「不，我無法了解。我覺得妳帶給葳琳的……遠超乎我想像。」比起我，她給葳琳的一直是很甜蜜的呵護與照顧，而我呢？我只會傷害她……傷害我最喜歡的楊葳君。
哇，就連將要失去自己所守候那麼久的人，紹婷都能坦然的接受並祝福，我大大的，深感我根本不如她。
「也許吧！我一直認為只要葳琳開心，我也就滿足。我沒理由不成全她的夢，至少……她所説的，也做到了不是？她帶給我的……也遠超乎我想像。我能感受到她對我的感情。」她說。
「那，妳又怎麼會知道我與她姊姊的事？」
「她跟我說的啊！她說你在下雨天的時候，都會送葳君姊回去，卻在去年的某一天，葳君姊一個人淋雨回家，我們都猜八成跟你有關。」
「嗯……我知道我傷她很深。」我無法做到的承諾、給不起的照顧，卻讓我無法真的對她放開手，讓她抱持著希望，卻不知我真正的心意。我承認我是愛玩，我也承認我不甘默默的守著她、思念著她，所以不斷的尋找像小涵一樣的女孩讓我暫時將她的身影拋諸腦後，我卻不知道……她一直在等著我。我知道我讓她失望了。「信裡說……療養院……我把她害得真慘……」
「哥，不全是因為你啦。葳君姊從國中這段最需要人關心的時期就失去母親，父親又成天忙於工作疏於照顧，一般同齡的人很難承受的傷痛吧？」
紹婷這番話，真讓我自嘆不如。「我真的覺得，妳該當我姊姊的。」她真的長大了，跟小時候老是跟我又哭又鬧搶玩具的紹婷判若兩人。是肩上扛著葳琳這個重要責任的關係吧？
「如果我能跟妳一樣，在楊葳君家變時開始照顧她、保護她，而不是說出那句傷害她的話語，也許今天她就不用待在療養院了……」紹婷比起我，真的成熟許多。至少她對葳琳的照顧，使葳琳走出家變的傷痛。而我……我非但沒有助楊葳君一臂之力，反而將她推入無底山崖，我好不如。
「哈，當時的我年紀小，只曉得要好好的保護葳琳，不要讓她受傷害了……我也沒有想到，日後她竟變成我的責任……也是我精神的依靠。哥，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失去她我真的會死掉！」紹婷很堅決的這樣對我說時，我終於曉得，這就是愛一個人啊！
也許我對楊葳君……還不是愛。因為我失去她的時候，沒有痛苦的感覺，只有悵然，只覺得怎麼這樣好好一個人，就這消失了。我記得那段生活……地球依然轉動，而我的生活依然在過……
雖然想著她、掛著她、念著她，但依然只能這樣虛度日子。
也許我還是沒有接受楊葳君已經離開的事實，我知道我總會在雨天時，不自覺的移動腳步，到那顆樹下，盯著那顆已經沒有人在那等著我為她撐傘的樹。我不自覺的想淋雨，我記得柔會替我撐傘擋雨，但我依舊沒有理會她。
楊葳君離開後，我的心情……談不上悲傷，談不上難過，只是覺得生命中好像少了什麼似的，每天都很空虛的在度過。
也許是這樣沒有喜怒哀樂的心情，我不再墮落，不再玩樂，不再濫交。生活就這樣一天天一成不變的過下去，上課、唸書、泡圖書館、吃飯、下課、回家、泡電腦、看書、睡覺。一年來這樣空虛的度日，我想也快發霉了吧！
也許吧！現在的楊葳君，正帶著一道傷口，在療養院休養著。而那個傷口，是我帶給她的，是一道無法撫平的傷害。
等我釐清我的感覺的時候，才是真正能撫平帶給她傷害的一刻。葳君，總有一天，等我真正想照顧妳一輩子，想把一輩子許給妳以後，我會找到妳！等我……等我履行那另一半的諾言……
〔 只履行了一半的諾言……是否有機會，我能再履行另一半的諾言？葳君，告訴我，我還有機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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