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相對，這餃子館是家鄉有名氣的，除了餃子，麵食也是經濟又實惠。在等了四年之後，終於接到他的通知，問我：「有空嗎？明天我南下，想請妳吃個飯。老地方見。」
老地方是個小站，每回他來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候車長椅上等我。後來那張長椅的他好像就被烙印在空氣中，後來不止一次我又來到這候車處，看到那靜靜等待的長椅，好像他永遠會在那裡笑著、坐著。
我當然有空，隨即找個理由跟主管請假，雖然臨時請假很困擾，但主管看出了我非請不可的決心，也只好臭著臉，找人來代我的班。
「好久不見了，過得還好吧？」這是他在老地方等我時吐出的第一句話。
「不太好，可是也不差！」我說。隨即引他去騎我的摩托車，時隔四年，我的舊機車已被換成新機車。他見到後嘖嘖稱奇：「原來妳也捨得？一部機車總要五六萬以上跑不掉...」
他的印象中我似是個極度節儉的人，事實上也是。但是舊車太老了沒辦法，該花的也沒辦法不花。
「我才不像你那麼小氣！」忽然想嘴他一下。
他聽了把嘴巴張得大大的，這句話像是個忽然投出的炸彈一樣，似乎引起了他的不悅...。我馬上補上一句：「開玩笑的。別當真！」他聽了才點點頭，若有所思，但沒再說什麼。
「有什麼安排嗎？不然先去文化局走走，再去吃個飯。」他說。
我記得第一次他來，我就是帶他去文化局散步。這顯然是一種對四年前的「緬懷的儀式」？相距幾百公里，我居住的城巿對他來說算是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不知道現在又有什麼感觸？但現實的他還是保持一貫的低調、穩重，讓人摸不著心裡在想什麼...。
逛過了文化中心，然後我們就到了這家東北麵館。
我終於忍不住：「你不是說『不見』了嗎？怎麼又...」
「妳不是說『保留』嗎？」他笑笑：「如果妳不想見？就不會保留了，總還是朋友，所以我覺得至少應該最後來個好好的告別。」
告別？這個詞又讓我無法承受...
我想到四年前我們最後的對話，那時他似乎很生氣，本來問我說要不要再找個時間請我吃飯，我說我「保留」這最後見面的權利，但那時他在氣頭上，最後對我說：「算了！」
「我以為你再也不會找我了，真沒想到...」我說。
「唉~認識那麼多年了，妳還是不懂我。」他感歎道。
我怎麼不懂？我有義務要懂嗎？是他不懂我好不好？說我小氣，他比我還小氣，最後連回應和關心都吝於給我？越來越陌生越冷淡...。
那段交會的時光我對他毫無保留，把最真實的一切裸坦在他面前，也許我不是他理想的女人，但這能怪我嗎？我就是我只是我，自始自終都是原來的我，小氣也好，節儉也好，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不富裕讓我沒有浪費的空間，生活逼得我必須節省一分一厘。我一直沒變，即使到現在對他的仰慕或是愛也都一樣，但變的是他吧？
「那你懂我嗎？你還喜歡我嗎？」其實我本來還想說：「都四年了，你為什麼不再來找我？」但沒說出口，因為問了也是白問，他早就說過：每次見面都是最後一次。我不該在每個最後一次之後，還貪心地期待有下一次。
「說什麼傻話，當然喜歡呀！但是喜歡歸喜歡，人生只能活在當下，我們還是改變不了什麼...。」
他總是這樣，才把妳高高捧起來，妳還來不及欣喜時，下一句又把妳重重摔下去...
想到不知在什麼地方看過的一句話：誰先愛上誰，誰就輸了。
那麼到底是誰先的？現在追究也沒什麼意義了，但為什麼他可以只說「喜歡」，而我卻對他說「愛」？曾對他說過那三個字，所以是不是因為這樣，早就注定我輸了？
畢竟喜歡和愛還是有程度的差別的，他不說愛只說喜歡？那代表兩種可能的意義：他不敢愛，或他不夠愛。我寧願相信是前者...
他見我忽然沉默，於是打破尷尬：「傻ㄚ頭！都什麼時候了還在問這種話？」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太遲了，問了也沒用呀！或是說：難道到現在妳還不明白我的心嗎？
我寧願相信是後者...但他就是老是這樣不明不白，才會害我無所適從...
「我不想和你...分手。可以不要分手嗎？以後我都乖乖的，也不會再跟你嚕了，也不會嫌你小氣或對你推銷。好嗎？」
他沒答話，只是把手伸過來按了按我放在桌上的手：「水餃好吃，還能見到妳真好！就先別說這個了。」
我只好把話題轉移，談些工作和生活的近況，他可有可無地點著頭，偶爾也說些無關緊要的話，比如：「這味道真不錯，從來沒吃過...」或是「果然這邊便宜多了，在我們那兒要多少多少才吃得到...」
只覺得這頓午飯吃得很悶很無味，因為心裡有事，而且他老是言不及義...。難道這真的是最後的餞別了嗎？
我想起往事，曾經因為要他幫我衝業績買直銷的產品，後來又嫌他小氣不夠意思...。但仔細回想起來，他從來不是個小氣的人，也沒跟我計較過金錢。他只是不想彼此之間變得不單純，或是不想用這種方式來討好我...。可人就這麼奇怪？他可以無條件給我金錢上的援助，但要他幫買產品衝業績時他又不高興？對我來說，買了直銷的東西才是我努力得來的，不是比白白跟他拿錢有意義嗎？沒想到他會那麼生氣，覺得我只會用錢來衡量我們之間的關係...但話都說出口了也吞不回去，當時也沒有勇氣，覺得也沒必要委屈自己去跟他表示歉意。沒想到真的像他預測的，有一天我們會因為錢而不歡而散？
雖然再見面好像什麼不悅的事都沒發生過一樣。但那距離感似乎也並沒有因為久別重逢而消失？
他的表情還是那般自信，還是那樣安靜自若，還是充滿了成熟男人的魅力...時不時地給我開放一個天真的微笑，或沒來由地說了些幽默的笑話。彷彿是個從來沒離開過的戀人，伴在我左右並且像個護花使者一樣護衛著...。
吃過飯才下午兩點多，我照例載他到車站附近的停車處，停車處不遠的轉角就是心如大飯店。
在「心如」許多無法抹滅的過去如一把見了面就會被點燃的慾火...到了路口他終於轉頭看了看飯店，沒說什麼。
我忍不住主動過去拉了他的手：「還早呢！就要走人？」
他雖然沒有掙脫，但把另一隻手也搭上我的手背，和顏悅色地笑著說：「妳也該把我放下了。妳已經不是小孩子，遲早需要一個句點，才會找到真正的幸福。我只是真的想好好地和妳吃一頓飯，如此而已。就這樣。」
我無奈地目送著他上了車，一個人站在車站。不知道為什麼白天忽然一下變成了黑夜...。兩眼熱得有些睜不開...竟然真的是最後一次了？我忽然恨他為什麼要來？為什麼不把這最後的飯局留到永遠，至少讓我保留不切實際，痴心的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