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共進晚餐真是浪漫的事。
我發覺他不止是個畫家，而且學識也很豐富，不但浪漫也懂情趣。我只是隨便炒了幾盤小菜丶煮了一小鍋湯，但簡單的晚餐卻因為他的談笑風生而美味了起來。我承認我算是外貌協會的人，但如果給他打分數頂多給個八十五分，可如果加上他的幽默感和知識程度？我想一百分大概沒問題。我們聊得很開心，飯桌都被我的笑聲填滿。我們從畫畫開始談起，他聊他旅行寫生經驗和趣事，這時我以前參觀過的畫展經驗，也就成為說不完的話題。身為畫家，他當然很專業，但他並不因為懂得比我多就吹噓，對於不熟的畫家和畫作只是像個學生一樣很耐心地聽我說心得。我以為談到世界名畫一定要提一提畢卡索和梵谷，但他似乎有自己的意見：
「妳喜歡那位畫家的作品？」
他一問我忽然覺得很心虛...其實我只是喜歡看畫展，根本對於畫家和作品沒什麼深入研究。但是總不能洩氣...。
「我覺得...慕夏...的作品不錯。」我忽然想起昨天在臉書看到一幅慕夏...所以就隨口這麼回答。
「哦，好像女生都會喜歡慕夏，不過我對圖案化的設計比較沒感覺。」
我不知道他這麼說是褒還是貶，不過幸好他沒興趣，要是繼續深入追問我喜歡作品的什麼？那就穿幫了...。
「除了慕夏，妳還對那些畫家的畫有印象？」
「我...看過太多畫了，...不過，我覺得畢卡索的畫很特別，梵谷的畫也不錯。」我想把大師拿來說一定沒問題，畢竟是大師，沒人敢不附議他們的作品吧？
「畢卡索...那個老色鬼，我就看不起他！」
「可他不是立體派的開山鼻祖嗎？」他居然敢批評世界級的大畫家？我實在不能苟同。
「是這樣沒錯，在西洋美術史上，他是打破平面畫風的第一人，其實他的父親是宮廷畫家，自小培養他接班為王室畫肖像的工作。他也是歷經了藍色時期、粉紅色時期，畫了上萬幅畫，有高超的畫技，最後才創造了立體派畫風，突破了傳統的2D畫法，引領整個歐陸畫壇進入新視角3D的觀念，在革新藝術風氣上的成就和意義的確非凡，那也是他在藝術界的成就，我也是非常認同。」
「那你還說看不起他？」
「在畫畫的質和量甚至觀念上，他是個偉人沒錯，可在道德和操守上，他是個卑劣的小人。尤其到了後期，他不再尊重藝術，根本只是把作品當揚名立萬的工具，不尊敬自己的畫作，只是在印鈔票，在揮霍他累積的名利資產而已。而且當他成為大師之後，還以他的盛名來滿足並發洩一己的私慾。」
「怎麼說？」
「他是少數能在活著的時候就享受自己畫作帶來的財富的畫家。但是早期他是靠他有俄羅斯王室血統的妻子，才得以在上流貴族畫廊和高價藝術市場炒作混得那麼好。但功成名就之後，他卻痛恨嫌惡他的貴族妻子，開始了他的風流帳。和妻子離婚後結了很多次婚，即使已有家庭也還跟不同的年輕女人在一起...有好幾個來跟他學畫的學生，最後也都成為他洩慾的對象。再後來，他根本變成一個利用身份和財富來誘騙年輕女人的十足的渣男！」
我聽了大感驚訝，畢卡索居然是這樣一個人嗎？若不是他告訴我，我還以為他只是舉世公認的偉大畫家...虧那時還特地北上去看他和張大千的聯展。
「我覺得藝術家也要有品格和操守，不能因為藝術成就非凡就能因此抹去人生的劣迹，而且他也有很多爛作品，根本連小學生都畫得比他用心。」
看我一臉不可置信，他接著說：「大部份畫家並不能因為作品而改善生活，畫作大都是身後才變得有價值，而且也要生對時代和好運氣，巴爾瑟斯說：繪畫是無盡樂趣的來源,但也是極大的痛苦。 只有很少數人才有這機緣爬到藝術金字塔的頂端成為大師，除非你系出名門或有人刻意炒作...。真正靠畫作要名利雙收的畫家如鳯毛麟角...比如陳澄波年紀輕輕就在228事件中被殺害。相對於畢卡索，嚴格說來，梵谷算是野獸派畫風的先趨，他強烈的原色和粗糙點狀畫作也是現世的珍寶，所以現在世界最貴的前十幅拍賣畫作，他就佔了兩幅。但他一生就很悲慘潦倒，在世時只賣出了一幅畫，還是他親戚為了資助鼓勵他才匿名幫他買的。可是他對畫畫的初心和熱情卻沒有屈服在現實的困境之下。他的熱情一世都沒有消減，即使到後來得了憂鬱症，甚至發瘋割了自己的一隻耳朵，他還是沒有放棄對畫的執著，真正的畫家的價值是在他對作畫的熱忱和態度，不在畫作能賣多少錢，而梵谷無疑是把一生都獻給作畫這件事而沒有從畫作獲得過一點利益的畫家，他是真正為了畫而生的藝術家。」
聽他這麼說，我忽然對他肅然起敬，原來他不只是個畫家，還是個有自己的信仰和品格的男人？於是我接著問：
「除了這些畫壇偉人，我想知道當代有什麼畫家的畫是你喜歡的？」
「有呀！比如前幾年才去世的義大利油畫家Pino Daenel,我喜歡他溫暖、浪漫的用色，還有他畫的西方仕女畫作，他畫的女人和小孩簡直太唯美了！油畫的用色、構圖、筆觸已經到達簡潔如神的地步，還有畫作中呈現的氛圍...那也是一生作畫才累積的成果，可惜呀...」
他一邊說著一邊就用手機找到幾張Pino Daenel的畫作秀給我看，果真是絕世的人物畫作，我只能說根本找不出任何缺失。
「如果是水彩畫我最崇拜加州畫家Steve Hank，水彩畫人能畫到那麼傳神和細膩...我一輩子都做不到。」
他又秀給我看Steve Hank的一幅畫作，一個坐在臥房床上的女人，光線從一側窗子斜照進來，半裸的胴體和半透明的衣衫，都表現到像實景拍攝的一樣，但又能看出水彩的特性和技法...。
「這...真的是水彩畫？真是令人歎為觀止！」
「是啊，百分之百保證！只是這些國際級大師的畫很少來台展出。」
他又找了另一張給我看，害我有些不好意思...那是一個全裸的女人斜倚在靠窗的沙發向外望，看到那女人側身，完美的體態和乳房側面，若非背後牆面的渲染效果，簡直會以為是攝影寫真集裡的照片。
「這根本是神了，他寫實的水彩技法。如果我這輩子水彩也能畫到這麼專業、細膩就好了。」他又無奈的補了一句。
「會的，你一定會。我覺得...你好像對畫女人特別有興趣...你也喜歡畫女人？尤其是女人的身體？」我懷疑地提出了個尷尬的問題。
「有何不可？女人的身體是上帝創造最生動的美，也是練習光線最好的普遍性題材。可惜我的功力還不夠，而且...。」他欲言又止。
「而且什麼？」
「因為社會上有很多分不清藝術和色情的道德魔人呀！可惜一般大眾對人體畫會帶著有色眼鏡來看待，尤其我們東方人比較保守，寛衣解帶讓人畫？那一定不是什麼正經的女人，畫裸體的畫家一定不正經...所以，除了些美術系或當過模豆的女人在人體畫會的課上供人練習畫畫，很少有機會能找到肯寛衣解帶的模豆。即使有，也難找到理想中能提供個人畫家的對象？至於比例完美的？那就更少了。所以知名的畫家若運氣好，找到心目中的女神時都不會甘心放手，然後就會抓住機會激發創作力，有很多作品出現...，呵呵，也因此我們才有眼福欣賞大師們完美的人體畫。比如像漢克和康士坦汀，你會發現他們畫裡的女主角竟然都是同一個人？因為一個完美的模豆在畫家眼裡可以有萬千丰彩，可不能浪費這天選的禮物呀！這就是真正的原因了。」
原來我和他比起來對畫畫的了解可能連幼幼班都不如？但其實我很想說我不是他說的「一般人」，我雖不是畫家，但也是會正面看待畫家對人體畫的執著。我甚至在想，如果能趁年輕、身材還可以的時候，能留下一些自己身體美好的寫真，供年老時回味欣賞，那也不錯...。
他看我沒答腔，不懂我的心思，大概誤會了我的沉默：「不說這個了，不然妳可能會以為我是色胚，只是在自圓其說找理由...哈哈哈。」
「那會？別這麼說，我沒那麼膚淺好不好？哈哈哈...」
接著我們又聊了很多，從畫展一路聊到對人生的態度和生活，比如他說，以前他也想將來成為一個有大莊園的「莊主」...。像我這樣這麼年輕就當了民宿老闆(現代莊主)真讓人羨慕...。但他後來改變了觀念，如果有錢他想環遊世界到處去畫畫，因為他覺得自己的財力和現實不容許他有那麼偉大的理想。
我只是笑了笑，因為老實說我的民宿也不是靠自己掙來的，但我怕他因此而看不起我，也不好交淺言深把私事一一跟他明說。
總之我們的晚餐說得多，吃得少，在很愉快的氣氛中結束了。
我覺得雖然他只是個偶然自己找上門的房客，那也要和我有很深的緣份才行。我們的關係因這頓晚餐而又更進了一步，兩個人就像相識多年的老朋友一般自在沒有隔閡。
也許因為小姑獨處多年？也從來沒有這麼談得來的異性朋友。一直到我躺到床上昏昏欲睡的時候，我還停留在幻想和他一起共進燭光晚餐的浪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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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睡得很晚，但上午發生了一件事。
事情是這樣的，我習慣在陰天，當必要的打掃房務都做好之後，會上到頂樓露台去伸伸懶腰、看看遠方，吹吹風。
沒想到那天風大，不停的大風陣陣吹來，把我的長髮和連身裙都吹得飄了起來。我一邊撥弄著頭髮，一邊用手擋著領口的風不要灌入，結果，當我正想下樓時，才發現他居然沒出門寫生？好端端地就拿了把椅子，坐在陽台樓梯口？
當我走近，他笑著神秘地推過來手上的素描本：「不好意思，畫家見到美的事物總會忍不住...喏！這張免費贈送。」說著撕下了畫好的一張速寫交到我手上。
當我定睛一看，真是驚喜萬分！
那...不是我嗎？我只是在露台上站了短短幾分鐘，沒想到就在他的素描簿上成了形？他的筆觸好熟練又傳神...我好喜歡呀！沒想到他這麼大方，又這麼輕易地就幫我畫了一幅有味道的素描小品？真是令人驚喜呀！從來沒有人幫我畫過畫像。
聽說沒談過戀愛女人的心最容易被浪漫的才氣捕獲，只要送她一首小詩或一幅素描就很容易被打動...果然是真的，我忽然有一把抱住他猛地親他一嘴的衝動...。不過當然我沒這麼做，但這也夠我興高采烈個大半天了，除了爸媽從來沒有被人這麼寵愛過...而我的歡喜模樣自然是逃不過他的法眼了。
「無功不受祿，你是不是為了想要我再做戚風給你吃？」我故意歪樓。
「哈哈哈，只是天氣不好，今天風大，不適合寫生，所以想上來頂樓看看。沒想到就撞見另類美景？一張隨寫的小素描而已，小意思，不用介意。其實妳真的很美，身材比例也很好，能為妳做畫是一種享受，只是怕妳太忙，不好意思拉妳來當模豆，如果時間許可？應該是可以更用心好好畫一張的。」
本來意外獲贈一張速寫的我已經很高興了，沒想到他似乎願意再幫我正正經經畫一幅？這樣的大好機會，如果我錯過了不是笨蛋是什麼？面對這樣有才氣又帥氣的畫家，又有哪個女人能拒絕呢？
我連忙說：「不忙不忙，不是說了嗎？民宿還沒正式開張，而且我只有你一個客人，當然要盡力滿足你呀！你想怎麼畫就怎麼畫吧，我都會配合。」
話說完我才注意到自己未免說得太過了，即使喜歡被畫，人家說不定只是跟我客套而已？自己怎麼這麼厚臉皮呢？只是因為一幅速寫，就對他舉白旗投降了...。沒想到他打鐵趁熱，讓我沒有機會後悔。
「那麼就到我房間去吧！反正今天風大，不適合戶外寫生，我可不想白白浪費一整天，不如咱就來幅人像畫好了。可以嗎？」
「真的可以嗎？我沒當過模豆...你可不能後悔哦，我立刻下去化妝，那要穿什麼衣服呢？大畫家，有什麼條件或要求嗎？我的頭髮要盤上去還是放下？...這可是我第一次正正經經被人畫。」
「太見外了，妳天生麗質，那還要化什麼妝？需要的話，我幫妳『畫』不就好了，穿什麼都沒關係，筆是我拿的又不是妳，我什麼都能畫，妳只要擺好pose任人宰割就行了，嘿嘿嘿嘿...如果不穿我也不介意。」
這是在誘惑我嗎？我轉身下樓時聽到他說的最後一句，臉一定羞紅得像彤霞？又想起昨晚吃飯時他說的話，想要有個完美的女人當模豆？而我的身材還可以嗎？...覺得自己的臉頰怎麼忽然燒燙了起來...。
他是在開玩笑吧？不會真的要畫我的裸體？如果等等進到他房間真的要我脫...我該怎麼辦？說到底，是自己想要人家畫的，如果有「意外的狀況」？我是該和他翻臉，還是義正詞嚴的拒絕他立刻奪門而出，可是...萬一他真的不高興該怎麼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