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外面轉了一圈,又騎回來。加油站不見了?國術館也找不到?不是沒多久前才來過?怎麼這地方變得這麼陌生?
一時好像有些什麼襲上心頭...一種傷感或恍如隔世...夢醒時分的感覺?
終於你發現了那小巷道的入口,一個不起眼但獨一無二的遮棚式暗巷的入口,於是你騎了進去。果然豁然開朗,像進了桃花源一樣。
幸好還記得那門牌,還有牆邊擺放的花花草草。你在門口停下車,撳下了門鈴。
「來了!」裡面熟悉的應門聲,似乎早已等候良久,你來之前打了電話,說十分鐘就到,結果花了兩倍時間才找到,她顯然早就等在客廳,就等你的一聲門鈴驚醒。
笑臉迎人,第一眼你看到的她是把頭髮隨便盤在頭上,夾著稍許零亂的居家模樣,當進到客廳坐下,你看到她穿著清涼的吊帶露肩半截式小可愛洋裝,胸部看來比以前豐滿許多,顯然沒把你當客人看待。雖體態發福但還算「合理」。
你想起多年前她和你同事那光景,活像是個高中小女生般年輕有活力,現在則是白髮參差,兩個孫子的阿嬤。你進屋時,小孫女也在客廳的沙發上或上或下或坐或站著像隻蟲一樣玩耍。
「叫伯公!」小孫女果然很乖巧地配合著。
「我才不要,叫起來多老呀!」
你笑著摸摸她的頭,好端端地把東西放在桌上:「呶,這是你的,還展覽過的哩,上個禮拜清倉庫時才發現,一直沒拿來還你。」三幅框好的畫是她的作品。
「我都忘了還有畫在你那兒,呵呵...這樣你才會記得我呀!」
你心裡想:其實你並沒有因此惦著她,也是把她忘在倉庫好幾年了,若不是清倉,怎麼會想到要拿來還她呢?
「妳的孫女好乖呀,都不怕生。」你又對著小孩說:「妹妹你幾歲?讀幼稚園了沒有?」
「四歲,我媽媽說明年我就要去上中班...」小女孩說了一些童言童語,但你懶得去聽,她看來很機伶...
「她可真厲害,記得我們家所有人是什麼關係哦,不信你可以問她。」
說著你都沒問當阿嬤的就開始炫耀了:「我是妳的誰?」
「阿嬤!」
「我爸爸是妳的誰?」
「帥帥阿祖。」
「我兒子是妳的誰?」
「爸爸。」
「我弟弟是妳誰?」
「叔公。」
女孩果然聰穎異常,妳發現她果然是個宜室宜家的巨蟹座,不但帶大兩個孩子,還把孫女帶得很溫柔又可人。
接著她指著你問:「他是誰?」
結果小女孩張著口說不出來。
「伯公呀!」她救援說:「他是阿嬤的朋友啦!」
「我是妳阿嬤的畫畫老師啦!」
「不要叫我伯公,我才不要變那麼老!」你又笑著對她抗議說。
才五十多,你真的不想一下就老成「公」字輩的,雖然你知道歲月不饒人,但你總是騙自己還年輕,還有活力和一顆追逐的心。
早婚又離異,她一個人把兩個孩子一手帶大,所以她的兒子也早婚,才大學畢業就奉子結婚。大約是體恤母親恩情,結了婚就買屋貸款和母親同住,當阿嬤幫帶小孩是正常的,享受天倫和孩子住在一起。這是她應得的清福,但你覺得升格當伯公真的是太可怕了,那使你再也浪漫不起來,使你必須服老且放棄某些東西...比如夢想,妄念或某些可能的發生。
「什麼時候幫我和孫女畫張像?」她試探著問你然後哄著她孫女說:「伯公是畫家,畫得很漂亮哦!」
「跑步後就沒畫了,如果有再畫的話...。最近都忙著運動,存不了錢存健康。」
你給了她一個軟釘子碰。其實你並不是做不到,只是不想為著交情沒事找事又累了自己,如果是興趣正濃的從前,即使她不要求你也會主動幫她,但不管再深的情誼,畢竟那都已經是過去了。
「你還是那麼善變:連跑步也得奬,做什麼都那麼拼命,什麼都會,還都做到比別人好。」
這並不是你第一次聽到她稱讚你說你善變,雖然是在稱讚你,但你也明白她的意思是說你「沒定性」,雖然沒明說,可酸你的部份並不比稱讚少。你是善變沒錯,每次投入卻都很專注,都能很深入,都會做出一些成績。但淡了就淡了,即使感情也是。
可你無意去辯駁,幹嘛為自己辯解呢?這世間本就有許多無奈,很多無法改變的現實,她都已經當祖母了,應該也明白人情世故,能包容世事的不完美和遺憾,她的婚姻不就是?
「要喝紅酒嗎?我家裡有三瓶,讓你帶回去喝。」
「我家裡有,還沒喝完哩。」
解決了一杯茶水,一一跟她的兒子和媳婦打過招呼,「我該走了。」你看到牆上的鐘指著快中午十二點了。其實你並不是急著想回家,但夾在她和孫子之間,留下來又覺得自己像已經是日落西山,即將進入永夜...有外星人的感覺,還不如回去家裡蹺起二郎腿脫個精光吹電風扇來得涼快自在。
她送你到門口,又站著和你扯了些園藝的事,似乎想跟你多聊聊...
你知道她很用心,可以把那些盆栽照顧得很好。就像照顧她的小孫子一樣。
當然,裡面還有幾盆是你移植給她的,她等著看那綠色植物有著陽光的關照,和她日日的澆水,某一天開出令她驚艷的美麗花朵。
雖然日子一去不復返,她再也不會像那些花一樣明艷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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