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戶外剛快速跑完五公里回家,才一進門還滿身大汗,正用手機在填寫馬拉松APP跑步記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課長,我在嘉基急診處,你快開著你的車來...。」聲音還在發抖。
打電話的是我從前的一個部屬雅卉,她很少打電話給我,而且我離開那家公司已經超過十五年了...。雅卉是個單純的農家女,那時我是文件中心主管,底下有兩個女課員都很聰慧,一起幫我做事。一個叫艾侖,一個叫雅卉,兩個是同班同學。有回我還教她們寫詩,一起去參加桃城文學奬。結果艾侖得了新詩組第二名,雅卉得了佳作。
艾侖管專利圖面,卻不喜歡雅卉,她說她孤僻很難相處和她合不來。但兩個都很聽我的話,做事也很負責。雅卉負責ISO文件管理,是個做事仔細到龜毛等級的女孩。艾侖則比較隨興。雅卉一直沒有男朋友也沒成家,算是清秀,皮膚白皙得像貧血,曾問過,她說是有病,也不願多說,長期吃著中藥。
「什麼事這麼急?你幹嘛在急診?是家人嗎?」
「我需要你幫助,電話裡不方便說,你快來就對了。」
我只好換掉溼了的運動衣褲,連晚飯都沒吃就開車出門。
一路上依舊在尋思,這麼久不見的舊同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發生車禍?或是她的家人急診?要我開車去?一定是要我載人...是要我幫忙載病患回家嗎?為什麼她不叫別人?或搭計程車?
哦,對了,她一定是沒錢,已經失業了好多年了,幾年前有一天找我,是她在兼傳銷,我象徵性地幫她買了幾件貴死人的日常用品;後來又一次,她跑來我們公司找我,原來是沒工作又沒錢生活下去,被逼繳房租,要跟我借錢繳房租,當時我身上只有幾千,就先借了她。過兩天領了錢才又借她幾千,後來她一直沒找到什麼好工作。多少年了都沒還。後來聽說回家住了,前年新年賴我跟我恭賀,我問她找到工作了嗎?她說身體一直不好,只能在一個佛寺打雜,日薪才200元。又說有錢一定會還我。我說沒關係,並不是要跟她要債。這一欠都五六年了,也沒什麼時候聽說她生活有了依托。其實我只是把那筆錢當行善了。
去到了急診,她說:「課長,你一定要救救我,快載我離開,去斗六找朋友,路上我再跟你說。」
既然都來了,也不能拒絕她,就開車往斗六出發。
「你怎麼了?幹嘛這麼緊張?怎麼會在急診?」
「嚇死我了,有人跟我糾纏不休,而且在我家附近開槍,所以我坐計程車跑出來。」
「蛤?有人對你開槍?你怎麼不報警?」
「報警沒用呀!又沒證據。上回我報過一次,他們只是來左鄰右舍問一問什麼也沒做?如果課長不幫我,我可能會像電視報導(情殺)那樣,下場會很慘。」
「你家不是在竹崎山裡,怎麼會有人去開槍?你現在住在家裡嗎?」
「回家六年了,他一定是跟蹤我去的,以前在嘉義租屋,他就住在我家隔壁,我又不認識他,也不理他,可是他老是糾纏著我。」
「蛤?他真的跑去你家開槍?」
我心裡浮現一個沒有臉孔的黑道術仔拿著槍的影象...
「我嚇死了!我媽也有聽到,但她不知道那是槍聲。我爸當過兵,他說那是槍聲沒錯?」
「那...你有看到他開的槍?你有跟家人說嗎?」
「我在我家附近看到過他好幾次,我不敢跟家人說。我是坐計程車出來的,因為我想到嘉基一定有警衛,他不敢對我怎樣,所以才到嘉基來。我想去斗六找一個朋友,他也是好人,幾年前幫過我,可是我嘉義的朋友都沒車,只能找你幫忙。」
我心裡想:她為什麼不搭計程車去斗六?不然也可以搭公車或火車呀?嘉基後面就有火車站,是不是那壞人跟到了嘉義市?但我沒問。
「你出來有跟你爸媽說嗎?」
「我跟我媽說要來嘉基看病,等等去斗六我再打電話跟她說。」
「你們家那麼偏僻,怎麼有計程車?」
「我們那裡可以叫計程車,都是村裡熟人開的。」
為了緩和氣氛,我說:「從竹崎山裡坐計程車出來,不少錢吧?」
「其實開計程車的是我的親戚,他不跟我收錢,但我還是有給他。」
我心想:既然能坐計程車出來,為什麼不坐計程車去斗六?原來我是免費計程車沒錯呀?但因她太窮了,又是因為信任才找我,當了我的部屬那麼多年,論情誼我也就不跟她計較了。可是剛跑完步,一身大汗,外面又寒流壓境氣溫不到十度,我連晚飯都還沒吃...。心裡實在不是很舒坦。
「所以你是因為那人追求你,又開槍,所以嚇成這樣子?你不是回去住在家裡了嗎?」我找話題跟她聊,以免沒話太冷清,一方面也進一步明白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是我住在嘉義時的鄰居,我根本不認識他,可是每次他就用奇怪的眼神看我,還跟蹤我。」
「所以他是從嘉義跟蹤你到竹崎?你沒跟家人說嗎?你爸媽沒幫你?」
「他們沒看到他,我有跟我媽說。可是她不相信我。她說她又沒看到人,看到了再說。」
(沒看到人?)
「可是你是說他來你家開槍?你還不報警?」
「他不是對我家開槍,他是從遠方朝我家的方向開槍。我爸媽都聽到了。」
(從遠方?)
「所以,你看到他開槍了嗎?」
「我在我家附近看過他好幾次了,我們那裡不可能有外人進去。也沒有人會做這種事。」
(那倒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鄉下老宅。)
「其實如果真的開槍,警察不可能不管,現場如果遺留有彈殼子彈什麼的,一定要追查。」
「就是沒有,也不可能找到,我們家那麼偏遠,到處都是樹林和雜草。掉在裡面一定找不到。」
「難道不能跟警察局備案?至少有個底?」
「就是沒用呀!上次我去報過案,但是他又沒對我怎樣,警察只是來鄰居問一問,有沒有看到什麼可疑的人?還問說為什麼我都沒嫁留在家裡,最後也是不了了之。」
「那你父母呢?他們沒看到那人嗎?」
「沒有,我媽說看到人再說。她根本不相信我。上次我們家的山泉水被下毒,她也說沒有...。」
(沒看過?下毒?)
「蛤?這還得了!怎麼會有人做這種事?太可怕了吧?」
「是呀,我一喝喉嚨就燒了起來,立刻吐掉。她就說沒有。」
「不會吧?有人這麼惡毒?你媽喝了沒事嗎?」
「對呀,我就看我媽有時嘴脣都沒血色,她就不相信...。」
(蛤?這....)
我聽了心裡有些嘀咕,但不露聲色。
「所以你為了逃避那人,就跑到嘉義來了?那你去斗六做什麼?」
「好幾年前我認識一個人,他曾幫助過我,住在斗六,你載我去他家。」
「你知道他家在哪裡嗎?」
「好幾年沒去了,但沒關係,我先打電話給他。」
車過大林,我有些餓了,畢竟才跑回家滿身大汗,連澡都還沒洗飯當然也沒吃。
「我餓了,等等找家超商先買個東西填肚子,你不是也沒吃晚飯嗎?」
車過斗南,她打的電話一直沒接通。我有些擔心等等不知如何處置。
「連絡不上嗎?那還要去斗六嗎?」
「沒關係,我去找另一個人,那人是他朋友,那時也一起幫過我。」
(蛤?一起幫忙的朋友?)
「那你有地址或電話嗎?不用先連絡他嗎?」
「我不知道地址,已經好幾年前的事了,只知道在萬年路,到時我就認得了。」
「課長,我的手機有沙沙聲,會不會有人監聽我?」
(監聽?蛤?是偵探片嗎?)
「不可能!除非是中情局的,你又不是什麼政治人物。」
「你是說調查站的調查員嗎?」
「嗯,除非是罪犯或檢察官下令,而且他們也不能洩露。普通人不會被監聽啦,你不用擔心,現在都無線電時代了,又不是從前可以在電話交換機搭線。」
遶過長長的外環道,終於到了斗六萬年路,不知該往左或往右,反正先轉進萬年路再說。我在全家超商停了車,買了兩個飯糰,準備給她一個充饑。結果我上了車,回頭一看,她還在超商裡買關東煮當晚餐。
(不是窮得要被鬼抓去了,幸好還有錢坐計程車,也有錢買關東煮。)
上了車問了方向,我回頭往萬年路另一端走。
「我買了一個御飯糰要給你呢?」
回頭看她已經有關東煮吃,也沒問我吃不吃(真不懂人情事故),反正我正餓著,就把兩個都吃了!
「你確定你認得路嗎?我慢慢開過去。」
「太暗了,看不清楚,你開慢點。」
以前做業務時常來斗六,但沒來這近郊,現在對斗六已經完全陌生了,事實上我根本不知身在何處。
「到了到了!太好了!我有救了!」
(太好了,我也有救了!)
她忽然叫著,我立刻把車停靠,已經過了頭,回頭一看,是一個像普通人家的宮壇,好像寫著什麼宮之類的。裡面是橘色燈光,還有一個擺滿神像的神壇。
「課長,在這兒下車就行了,謝謝你,如果我逃過這一劫,以後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我心裡想:報答就不用了,欠我的九千元有錢時是不是該還了?但我開不了口,也沒問她要,因為如果她有能力還(或想還),都好幾年過去了,不會就當沒事。我也只好是當做善事,我是個沒勇氣討債的人。
她下車,我回轉準備還有三十多公里的回程路,看到她已走到那神壇屋下,見到了「好心人」,那大約是個歐吉桑的身影,她對著我揮手示意。我笑一笑,往前開回了外環道。
在外環道上,隨即把我的手機關了。
這是個特別冷的夜,當我跑步時,氣溫才九度。回到家打理完畢都九點多了,十一點上床前查看了手機,她並沒留賴或再打給我。
房間的寒氣逼人,室溫也只有11度。我躺在床上不知是因為太冷或不安心而輾轉反側:
被跟蹤?開槍?下毒?在寺廟打雜?被留在老家六年?
一個好好的女孩怎麼自那時離開公司後搞成這樣?大概真的有病?難道是...利用我離家出走?
不!都四十歲的熟女了,又不是小孩?是被害妄想症嗎?斗六那兩個是善人?神棍?還是...羊入虎口?她會不會發生不好的事?要不要跟她家人連絡...可是我不知她家位址也沒電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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