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寫詩猶如釀酒、飲酒,酸甜苦辣自己添加微妙的成分,之後再自行斟酒,或也廣邀品酒之人一同酩酒,試試酒香酒氣何如也?
孤單,顯然是最佳的場所/用來釀酒/當然少不了靈感當酒花/把心事好好醱酵
…這盅空虛的杯外/除了眾荷喧嘩/乃盛滿了/夕陽的/光華││(餘光盅)
怎麼說呢?一個默默寫詩甚久的詩人,釀出了寂寞的況味,卻不失自信的豪氣。我不認識他,卻欣賞這種隱谷幽蘭,孤芳自賞的姿態。因為路痕的詩雖不在媒體上常發表,甚且教人感到陌生,但他的詩存在已久,是被密封的罈酒、是不易見到的花種。
經過二十多年的深藏或隱居,該是讓人細細品嚐、好好端詳的時刻了。
路痕的創作之路就跟他的人生地圖一樣,充滿曲折跟崎異;明明是台灣詩人在異地求學幾年,想不到卻被歸類到菲華詩人,台灣詩界的評論鏡頭,也從未在此邊緣注意到他;因為他又回到台灣來從事農業發展,並且寫了好幾部奇幻小說出版。
當鏡頭對焦性別、女性、同志、網路等等亦作紀錄的同時,路痕的默默堅持,不求名利地創作自我聲音的軌道,在這眾聲喧嘩的新詩時代裡,他的聲音是值得更多人凝聽的。他的〈五行篇〉鏗鏘有力,是我覺得難能可貴的一組社會批判詩作:
一座輝煌的廟宇/三尊金身的佛像/生意經傳衍了五千年/仍未償盡多財的願望/
人們祇追求閃閃發光/無所謂如何救贖與解脫/「地底下多的是金子」/
於是紛紛往墳裡頭鑽││( 五行篇之一〈鑫〉)
人性之貪,最後貪的是什麼下場?生命可貴無價,卻總有人為錢財往死裡鑽,真是愚蠢。又讀其中之〈焱〉,開頭以一朵花的盛開隱喻整個宇宙的生命,對照結尾的渾然歸零,短短數句已教人驚心。我一時感覺到蘇紹連的驚心佈局,好像搬演到不同的文字舞台上。
這只是錯覺。路痕有自己的風格。
「是你想太多了/人怎可能有三個心?」/「老實招來,不然你怎能同時愛你父母、愛你孩子、愛我?」││(人體篇〈惢〉)
路痕擅長以對白來闡述主題,也就是利用句子的內容來破題,一點也不囉唆。不像時下青年的寫詩者,往往在文句堆上一大堆知識性的改裝句子,卻無法把主旨點出來。詩不能是意象的迷宮,詩應該是文字的魔術幻覺,而這幻覺應該可以被人看到、感受到它好像存在著。寫詩的年輕人總以為文句的刁鑽,才足以見功力的高下。這種見樹不見林、頭重腳輕、只有文句不見篇章的寫詩手法,卻充斥在目前網路跟年輕一代中,他們應該來看看路痕的詩。
我真的不認識路痕本人,所以我沒必要幫他打廣告、寫一些肉麻兮兮的溢美之詞。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我只針對詩人的作品而道出我的感受。到現在,路痕對我跟絶大多數的寫詩人而言,他還是一罈密封的好酒、一朵藏身幽谷的蘭花。
路痕,請不要讓我們只看到你的行路痕跡,現出本尊吧!
二○○三年 八月三日 顏艾琳於三重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