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個月一首新詩的剪報一直壓在我辦公桌的玻璃下,每每收拾案頭時,總會不經意在心裡念一遍。奇怪的是,先前沒有的感覺,如今卻愈有味。使我想到了一些問題:那就是關於「詩的氛圍」、「價值」與「所有權」。
其實,除非是一首劣詩。不然,每一首詩都應該各有其氛圍。說穿了,就是這首詩所營造出來的氣氛。詩的氛圍比如大自然的天氣一般,風和日麗和悽風冷雨畢竟有天壤的差異。但是,如果像隱藏在眼淚底下的欣慰或笑容底下的陰狠,就不是詩文字易於掌握的事。有一句話說「畫虎不成反類犬」用來形容文字表達的程度錯失頗為適切。
詩的氛圍與詩人的性情風格有關。詩人在寫作當時,所要傳達(或逸露)的情境,透過文字的訊息,在讀者的認知下營造出一種氣氛,進而影響讀者的情緒來敲響心靈的鴻鐘,便是詩的氛圍。氛圍的經營對「主情」詩作格外重要。相對於「主知」詩作,作者更須著力於氣氛的營造。如何在最短的字裡行間,將讀者引入相當的情境,端看兩造間擁有的共同經驗和作者的文字技巧。
譬如瘂弦先生的詩作〈坤伶〉。一個不理解「玉堂春」戲碼、不懂「佳木斯白俄軍官」時代背景的的讀者,也許無法順利進入詩的情境而與作者產生「代溝」,形成「經驗上的隔離」,這對作者和讀者來說都是非常可惜的事。
詩表面與底下的意涵,往往是一首詩價值判斷的重要根據,也是「白開水」與「晦澀」的關鍵。當然這與讀者對詩之解讀能力習習相關。也就是詩人和讀詩人「共同經驗」、「類似體驗」、「想像力」、「學識」、「涵養」的交集程度,我們姑且稱之為「靈犀」吧。「靈犀」不夠,對讀者而言,無法完全觸及詩的內在,當然降低了對詩的評價;但也有「意外的收穫」,那就是讀者在「交集」之外的特殊「經驗或感動」、甚至「誤解」被引出,這種情形下反而提升了詩本身更大的價值。詩的魅力與困難點即在此。詩人在寫一首詩時是完全「自私」的,詩成之後卻必須面對差異性極大的讀者(或論者)的批判。
我覺得詩人應該徹底割斷「詩作的臍帶」。
詩對詩人的回饋在詩作成立的當時已經完成(除非把詩當做達成某種目的的工具),好比孩子長大成人,雖然還是你的孩子,但他有自己的人格作風、別人對他不同的觀感、評價。每一首詩都有它自己的名字,這名字也許是你取的,但絕對不屬於你專有。詩人賦予詩作生命,但無權也無須將之據為己有,否則便不必將之公諸於世。因為你希望孩子成材成器,便應該讓他發揮最大的價值,去感動更多的讀者。不懂得尊重自己的孩子,孩子不可能擁有健全的人格;不懂得尊重自己的詩作,作品亦不會有完美的靈魂。
壓在桌墊下的詩,題目叫「寧靜」。一九九二年刊於菲律賓萬象詩刊,是華南師範大學莫宏偉先生的作品,隨著我歸國的行囊來到了我的桌上,就請一起來體會作者詩中的「寧靜氛圍」吧:
寧 靜
鐵翅錚錚
鷹擦拭過秋空
時間在淡墨山水裡
放慢了節奏
一河的水蓄了
許多心事
總等到雨下時才說穿
習慣了獨自散步
有時與孩子們走在一起
那僅是一種願望
厭倦塵囂
我在一個村子裡隱居多年
那裡花香草茂
常走一條幽僻的小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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