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近閱讀詩刊,在一篇文章讀到關於現代詩懂與不懂的問題。一位我非常仰慕的詩人提到:「有時候,好詩就是看不懂的詩。....是尼采說的。....像艾略特的詩已經不只是寫作,它已超越了文字,像是人與神的對話,這個神的擴大解釋就是整個宇宙,這和人間的詩是不同的。也許我們可以看懂每一個句子,但是背後的境界卻都抓不住。另外一種詩,就是我們看到的古典詩或抒情詩,大家都能理解、都能感動,卻不見得就是好詩。」
大師的見解果然獨到,使我想到另一位以宗教狂熱來寫作、構見理論的大詩人,同樣有著對詩境界的超水準理解。在同篇的文章中,另一位儒雅的詩人說:「詩的欣賞就是詩的感覺,不需要像作學問一樣全知全解,寫詩,半知半解就行了。」
前述的文字某些部份於我心有戚戚,不過這樣的說辭對剛接觸現代詩的人恐怕有釐清的必要。想這也是近年來詩壇,晦澀與白開水之爭的主要原因之一,那就是有關現代詩「懂與不懂」的問題。
我們來看看尼采怎麼說:
「作家寫東西時,不只是要人瞭解,同時更要讓人無法瞭解。一本書的目的就是要人百思不得其解──也許這就是作者的真正意圖──作者並不期望他的作品含意,簡單到不用大腦就能理解。一個高貴的靈魂,總是要審慎地選擇對象來傳達它的理想,同時也樹立藩籬以隔絕『其他的人』。」(知識.381 節)
我不知道詩人拮取的是不是這段文意,不過尼采的所謂「要讓人無法瞭解」或「百思不得其解」,其目的似乎是提高文章(詩)的深度,引導讀者做更深度的思考,最終的目的即「要審慎地選擇對象來傳達它的理想,同時也樹立藩籬以隔絕『其他的人』。」如果斷章取義,引用尼采的話來證明「有時候,好詩就是看不懂的詩。....」恐怕尼采會站起來跳腳說:「那你為什麼不自焚來獲得新生呢?」(查拉I.創造者之路:你應該隨時準備自焚於自己的烈燄中。倘若你不先化為灰燼,如何能獲得新生呢?)
艾略特的詩,尤其最著名的「荒原」廣博偉瀚、引經據史,的確是一項令人折服的詩工程,他的精神超越了文字,像是人與神的對話。但是說他的詩「與人間的詩不同」那就有待商榷了。文字是一種用來溝通或表達的符號,一切的表達莫不是為了給「人」看,即使是古代對天、地、鬼神的祭文也不能自外於因人而為。如果艾略特的詩偉大到「人間」之外,那也不必用文字來寫詩,更不用許多「知心」的人類來為他附議了。文字背後的境界抓不抓得住,我想是作者本身與讀者基本上的差距,誠如另一位詩人所說:「詩的欣賞就是詩的感覺,不需要像作學問一樣全知全解,寫詩,半知半解就行了。」也許,連艾略特都不能清楚知道,自己的詩作究竟高到何種境界呢!
「古典詩或抒情詩,大家都能理解、都能感動,卻不見得就是好詩。」這句話我也不敢茍同,雖然我對古典或抒情的詩作沒有偏好,但如果一首詩能讓您感動,卻不能稱為好詩,那是怎麼回事?也許你說它的技巧不成熟、藝術程度水準不夠,那卻都是主觀的標準認定。管管的語法古怪,卻受到肯定;自動語言莫明其妙,卻似乎言之有物。如果這首詩真的令您感動,為什麼它卻不見得就是好詩?除非它根本不是一首「詩」或者你對好詩的標準太高。果真這樣,你也不必為它感動了。
當然,我瞭解詩人並無誤導聽者的用意,我也無意冒犯敬仰的詩人。懂與不懂,因人因詩甚至因時因地因事而異。到底要用「定性」或「定量」法來測量,沒有一個正確的答案。晦澀的詩如果能解開其中的玄機也有驚喜的快感(沒有人會為看不懂而去讀詩);明朗的詩如果能撼動心弦,自有它傲人的成就(不會有人浪費時間去猛灌白開水)。是不是一首好詩,純粹是一種主觀的認定。誠如我這篇臭文章,如果不幸刊出,說不定大師們會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大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為我明知道,那是在某大學的現代詩座談會上,為了吸引有興趣寫詩讀詩的學生們而說的講辭,根本不能當一回事。可是,想起雨果的一句話:「增加書本的讀者,就是增進書本的價值。」為了使現代詩更有價值,我也無怨無悔的去當一個度君子之腹的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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