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暗湧
他幫她收拾著房間的東西，她則坐在床邊，翻閱著相簿，相簿中有兩個人
親密擁抱、出遊的照片，但照片中的男生不是他，他不發一語地將書桌上
的書整平裝箱，如果不知情的人看到，會以為他是個搬家工人，因為他的
穿著著實有點拉蹋，也只有當他的視線不小心望向床邊的她時，他稍稍愁
苦與落寞的表情，才會讓人感覺這兩個人之間，似乎存在著某些微妙的感
情。
他是她前任的男友，或許用記憶的空缺來形容較為適當，因為在和她交往
的過程中，她並沒有留下他與自己的合照，她總是說自己不上相而拒絕與
他合照，即使有合照的照片，也是他在保管，因為她總有很多的理由，不
願意去收藏這些回憶，他心裡一直很納悶，但直到他離開，他也未曾問起
，但她保留了他的手機號碼，而他也就這麼經常地出現，然後又旋風般地
消失。
他就經常是這麼一件看來有點大的T 恤，有點髒的淺藍色牛仔褲，開著一
部廉價但實用的破車，小小的車身可以載人載貨、跋山涉水，她經常嫌他
怎麼老是一副工人樣，他總是以微笑來回答，他就如同一部堅固的大同電
扇，當你需要時可以給你該有的清涼，但不需要時，自然就顯得笨重且礙
眼，他是這樣的一部電扇，只適合短暫的夏天。
他打包好書桌的東西，將桌上的文具收到一個小餅乾盒中，他抬起頭環顧
了這個房間，這個房間對他而言是陌生的，就如同他現在所處的這個國度
，這幾年來他選擇了高薪的船員工作，在世界的港口奔波，他以前是個戀
家的人，和她在一起時也是如此，他喜歡和她牽著手去購物，邊將東西放
到購物車，邊討論著等一下可以準備怎樣豐富的一餐，他也經常和她在大
街小巷中尋找網路傳說中美味的餐館，嘗試各種風味餐。
當時的他有一份穩定的收入，一個尚可的職位，不高不低的，適合他這樣
一個人，但每天超時的工作與過大的風險壓力，讓他經常是緊鎖著眉頭，
而她則是他當時僅有的快樂，為了希望能維持這樣的幸福，他努力地承受
著，這過多的無理，然而在深淵崖壁攀爬的人，踏錯任何一步，都足以讓
自己置身死地，而他緊握著手中幸福的晶石，卻不知自己已失去一隻可以
攀附石壁的手，當然也只有墜落。
他看著眼前的小女子，成熟了也懂事了許多，雖然前幾天在電話那頭哭得
淅瀝嘩啦，今天卻已經可以平靜地反芻著回憶。他想起和她在一起時，有
一次，她為了一隻在路旁拾獲受傷的小鳥死去，難過了好幾天，還哭紅了
眼，雖然他盡力的安慰她說：『那小鳥本來就很虛弱了，死亡只是遲早的
事。』但她還是反覆地自責，久久不能平復。
『書桌的東西都收好囉！還有什麼要打包搬上車的嗎？』他搬起那一箱書
向她詢問著，她轉過頭看著他，眼神就如同剛凝視完星空的貓那般迷離，
『應該是沒有了吧！』她幽幽地說著，聲音很小，像是在自言自語，她闔
起相簿，環顧了四周，書架上的一角躺著一個玩偶，她走過去將它拿下來
，拍拍它上面的灰塵，將它緊緊抱在懷裡，狠狠地哭了起來。
他放下手上的箱子，看著她，他認得那只玩偶，那是他送她的情人節禮物
，他們剛認識的那個情人節，他突然變得哀傷，很多的回憶這樣翻湧出來
，他就如同站在颱風天海邊的小孩，瘋狂的浪頭很快地將他帶走，他想說
什麼卻又說不出口。
感覺回到分手的那天，她緊抿著嘴唇，他問她：『真的回不到過去了嗎？
』她沒有回答，只說了一句『送我回家吧！』一路上彼此都沒有說話，快
到她家時他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當時他很激動，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感覺手心正在發汗，她抽回了她的手『很濕耶！不要這樣好不好？』他
楞住了，輕輕的回過頭，後面的車子因綠燈猛按喇叭，他回過神來，後面
的車等不及由旁邊超車過去，他要踩下油門時又紅燈了，這個紅燈特別的
久，久得讓人足以死去好幾回。在她家門口，他讓她下車後便急忙將車開
走，他不敢回頭再看一眼，深怕那冷冷的眼神會像一挺長茅，洞穿自己早
以接近潰碎的心房，他沒有回家，在路邊他躲在車裡痛哭嘶吼。
當他再度由回憶裡醒來，他抱起手中的箱子，『我先幫妳拿下去，等等再
上來。』他並沒有等待她的回應，因為他只想逃離這個房間，這個本來就
不屬於他的房間，他有點狼狽的走到車旁，打開後車廂，將箱子放進去，
蓋上後車箱蓋，他掏出口袋中的煙，點著後用力地吸了一大口，當煙由鼻
腔慢慢溢出時，他的思緒也漸漸地平復，他踩熄了煙，將它拋入路旁的垃
圾筒，再度走上她和新男友的房間，她早已擦乾了眼淚，他接過她手中的
玩偶與相簿，笑笑的說：『好啦！別哭了！』『這是新單身生活的開始，
像你這麼漂亮的女孩，永遠是男人心目中的天使啦！』『走！請妳吃大餐
慶祝去！』她露出一個淺淺的笑，跟在他身後下了樓。
他帶她去吃海產，喝咖啡，就如同以前在一起時的樣子，只是彼此都多了
一分拘謹，他一樣送她回家，幫她把東西搬下車，『加油喔！要讓自己幸
福呢！』，『還有....』他想說些什麼又停了下來，『什麼？』她詢問著
，『呵....沒事啦！只是想說好好幫我照顧小寶』他指指她手上的玩偶，
她笑了，『沒問題！小寶最可愛了！』她拿起玩偶在鼻尖蹭著，『那....
再會囉！結婚記得給我喜帖呀！』他揮揮手開走車，她看著遠走的車子，
再度將玩偶抱緊在懷中。
他轉出巷口，臉上的笑容沉了下來，搖下車窗掏出煙叼上，但沒有點。明
天他又將上船，公司在大西洋開了一條新航線，但這條航線是由美洲的分
公司管理，他則自願去這條航線，也許很多年後他將會再度回到這個地方
，也許這一輩子，再也不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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