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非常遙遠的)六號:
自從上次在海邊遇見你,我就很想寫封信給你,只是,我不知道要寄到何處?所以我決定把它放在這個地方,希望有一天你來了,能看得到。
我經常在想,這個世界我有真正的朋友嗎?有時候我對人們好,卻需要戒慎恐懼的怕我的付出,會成為一種多餘,很多的朋友在孤獨的時候,他總想找個人掏心掏肺,有的人失戀了,在半夜的電話那頭哭得一蹋糊塗,有的人則是拖著你喝了一夜的酒,紅了好幾回眼眶,然而當他們找到了另一個心中所屬,連你打個電話問候都會嫌煩,也許這就是人性,我也早該看透了,但我卻一直看不透,自己明明知道人就是這樣,卻還一次次的會去擔心這個朋友好不好,是不是受委屈了,最後卻換成一種失落。
你知道嗎?六號!當時我的感情結束時,我在大陸 (一個很大的陸塊,上面寄生一個叫中國的國家,很強大很古老,但有時卻也是如此自負) 的海邊,我拿著手機,找不著一個可以訴苦的人,所以我就這麼坐著,把眼淚往肚子裡吞,因為我身後的場子裡,有著許多等著我命令工作的員工,我必需要樂觀、要堅強、要頭腦清楚,在異國 (有人說那應該叫祖國,但是說真的,很多時候我並不能融入之中) 我必需比在國內堅強,尤其又是得一個人去面對陌生的一切時,我必需用更多的笑臉,去武裝我脆弱且敏感的心,就如同我給你的那個東西
--貝殼,那是地球上的一種生物死去之後留下的骨骼,我不知道海王星上有沒有這種生物,這個叫貝殼的東西,就是這種動物最好的武裝,因為牠是如此柔軟,柔軟到似乎爬過一個尖銳的石稜就會被割裂,但是牠卻不是這麼輕易可以被夭折的動物,因為牠能駝著這笨重的殼,爬過一個個粗糙的珊瑚礁,去尋覓甫出芽的海藻果腹,還能忍受著瘋狂的浪頭,安靜且沉默地蟄伏於潮間的石上,死後還能留下一副盔甲,讓人憑弔那生命旅經的痕。而我能留下什麼呢?
人 (就是你看到和我一樣的動物,他們的表情往往虛偽,有個有點硬又不太硬的頭骨,包裹著永遠不知道在想什麼的『腦』) 死去了之後,他們就不再有知覺與記憶了,更由於人這種動物越來越多,死去的人也變得越來越不重要,除了一些有名的儒、道、僧、佛、政、商、影、藝從業人員死後會被做成萬年不腐、千年不爛的木乃伊保存之外,大部份的都用火燒一燒,或裝在一個罐子裡貼上照片、寫上名字放近一個小格子裡,再不就是回到自然,塵歸於塵,土落於土。有天,我也是會死去的,在十多歲時,我經常由半夜驚醒,因為夢見了自己的死期,醒來時很害怕,全身莫名地顫抖,想到自己還剩幾十年可活,那
時我會想活久一些,因為我還沒看到人生的百態,更別說看盡或看透,六號!你知道嗎?年輕的時候我花太多的時間在害怕自己老去與死亡,所以現在我變得對這些麻木,似乎有時我發覺身邊有人死去了,竟不會在我心底盪起什麼太大的漪,因為有一天我也會死去,他們只是比我早去了那裡,也許有一天我能再見到他們,也許我見不到,因為我已經消失了,就如同一顆汽球,剛由一個小孩手中飛走,小孩會又哭又鬧,但一陣子過去,有了新的玩具,他就又笑嘻嘻地玩了開來,人善忘是好的,因為也可以忘記很多憂傷。
我們手中曾經拿過多少汽球?又飄走多少顆?我們都不知道,有時候我會天真的以為,汽球都會飄出這個星球,讓別的星球的人 (如你!我親愛的六號) 收到,我們有天會發現一顆星球,上面掛滿了五顏六色的汽球,還有許多人們長大後遺失的童夢,但科學殘酷的告訴我,汽球是飄不出這個星球的,它不能像天空之城裡的那棵樹,一直向無垠的星空飄去,它會脹破,在外氣壓慢慢降低之時。我的天真也這麼的碎裂了,在科學的場域裡,在成長的輪軌下,海王星的人是不是可以比較慢長大呢,我親愛的六號?因為我們的科學告訴我,你們的一年,比我們長得多。
很抱歉我說了這麼多,但是這些話沒有幾個地球人聽得懂,因為他們都是所謂的正常人,很正直、很樂觀、很能趕得上時代、篤信科學、酷愛政治、重視經濟、享受生活、愛好生命....,他們都是如此幽默而美好的,如此仁慈而多情的,你知道嗎?我親愛的六號,我是個不折不扣的病人,也是個醜陋的異常人,我多疑、善嫉、癡心、妄想、輕率、膚淺、多慾、寡歡....,我一直覺得自己可能來自於其他的星球,可能是你所居住的星球,因為六號!你知道的,我一直覺得自己源自於海洋,有時看到海會如同小海龜般想奔入浪花與潮水的擁抱,但小時候溺水的感覺讓我驚惶,剛沉入水中時我是如此平靜,看著淺綠色的四周,我以為我就可以這麼安詳地睡去,但當我想到我是陸生動物時,水就開始對我排斥,紛紛地湧入我體內,我感覺自己如將爆裂的水球,我開始害怕,但又覺得悲傷,水遺棄了我,遺棄了它的孩子,遺棄了一種回歸的感覺,所以我只能在水邊望著那或綠或藍的區域,獨自感受另一種隔絕。
六號!你是幸福的,因為海沒有忘卻你的樣子,你也在這裡的海中尋到回歸的覺,你知道嗎?你是來自海洋擁抱的人,而我卻是被海遺棄的魚,用早已失水的鱗片,反覆地欺騙自己。
地球不知幾號 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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