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當過兵至少也看過《報告班長》吧！當庹宗華揹上值星帶板著臉面對一群搞不清楚狀況的菜鳥破口大罵，我瞭解到荒謬與幽默似乎是一體兩面的。但我依然不瞭解這一切是為了什麼，即使已經釋懷。
請排好隊伍，現在就要搭上列車
共赴一場熱血的集會。天空微亮
以朦朧的姿態揭開每一天
就像終究不夠漫長的最後一夜
依舊沒有成功被留下
昨日的餞別還未消化完成
你眼中盛裝的許多不確定
就要逐一獲得解答，以某種
殘酷的方式，告知你關於生活的質變
關於如何陣痛後結束青春期，關於
沒有人能夠警告你的那些恐怖片
以及幕後花絮。你收拾行囊又全部拆卸
總算來到這裡，有人為你理去舊髮
解說新制，有人跟你並無兩樣
正在發呆點收幾種陌生的裝備和落寞
四月的天氣開始陰雨綿綿
你坐在微濕的走廊地板等待打電話
回家，遠方傳來被雨聲篩得有些軟的答數
雄壯、威武……聲音隨距離漸遠而
漸漸消失不見
終於能好好喘上一口氣
你想到戰爭與武器，還來不及想到
和平，已經接受完草率的體檢
換上一身草綠，學會幾種嶄新的戰術
在樹林間面對假想敵，急忙臥倒
匍匐前進在槍林彈雨間
閃躲從班長口中射出的砲擊
和毒氣，迅速戴上防護面具
請鄰兵以幽默掩護你，以火力
籌備三餐，不如懇親會好好吃一頓
才有力氣拉單槓，用自己的雙手
抵抗地心引力；用雙腳
原步踏步把月亮踢出來；用緊閉的雙眼
將身體沉沉埋進黑暗裡
醒來之後學會飛翔，用菜鳥的翅膀
越過轉角或直線，外島或本島
當五月因你辛勤的耕作而發芽，當
五月的第二個星期天，沒有放假
你握緊隨機號碼牌，準備重新
出發，帶著團體的合照提醒自己
如一枚身上的印記閃閃發亮
單兵注意，同一梯次出品保證
你頭也不回，繼續邁向龐大不可測的
未來，持續默默延展而騷動著
像黎明的行軍腳步細碎在大路上
沒有人在此刻感到輕鬆，沒有人
聽懂雨後蒸蒸氣味裡的話語
陽光毫不寬容，當你們在無秩序中
試圖培養默契，曬成相似的膚色
學會唱同一首愛國歌曲不分部
走音的人生哪！才剛要開始
下部隊後在學長的上舖，練習小心翼翼
最好連夢都輕微，畢竟日子太重
而生理時鐘總是遲，趕不及
那些被哨音吵醒的突發狀況趕鴨子上架
你漸漸熟練此地的禮儀如反射動作
在剛暖身完畢的六月，莒光課顯得多餘
軍購和國防都沒有戀人一句好無聊
更令人心驚。夏天正要開始火力全開
在如遺跡破敗而野生的靶場
你呈臥射姿勢開保險扣扳機六發命中
遠方的紅心，整座山林不斷回應以
稍稍遲疑過的失真回音
盛暑時節接棒，整個七月和八月
像一座過於巨大的山脈
擋在意志之前；而橫衝直撞一如盲目
無人看管的颱風天，你在中山室裡等待
災情像滿地碎落的憤怒一發不可收拾
但仍然要你去收拾的殘局
比戰事更令人擔憂；那些已不堪修復的
舊日景色，令人傷感如喪失純真
你和眾多弟兄齊心把一棵倒地的大樹
扶起，然後呢？長官的下一個命令
尚未下達；你的心願已經過期
九月，總是姍姍來遲的九月忘了
帶來秋天，當你們正準備一年一度的高裝檢
以針線縫補好蚊帳夜裡就好睡了嗎？
永無止境的擦槍是否能多放一天榮譽假？
如何回答學弟太過天真的提問
十分使人頭痛像失靈的通信設備
發出的訊號無人回應，而接收到的
不知從何而來。直到九月離開
九月總算記得將夏天帶走
遞補上不知情的季節。光輝啊光輝的
十月，許多人都失戀了
就在晚餐之前跑三千繞著營區
常常想要破門而出去打另一場更重要的仗
第一波冷鋒報到的當晚，你站哨
半夜兩點至四點，寒風像鬼一樣挑釁
你，於同樣像鬼的十一月
已經懂得惜字如金，不吐露過於濫情的
鄉愁。在鬼魅遊蕩的深夜裡
查哨官遠遠自背景浮出來，打著一盞燈
檢查你的睡意，是否已超出標準值
如果天色在不正確的時刻亮起
世界有無可能為你翻轉一瞬？當你已
非常非常睏，戴在頭上的鋼盔像
緊箍咒，令人不敢想起十二月之事
聖誕、跨年，在慶典的時刻裡
已警報過久的戰情持續
尚未爆發；冬天亦尚未用罄
查哨官走後，你想不起來上哨前正在賞玩的夢境
過了年，開始不敢數日子
日子是清粥白飯是饅頭，是好久以前
風裡來浪裡去如今已不復見
浪子的氣概；日子是所能看見的那些
稍微褪色的小帽、角度良好的棉被
皆出自你一雙熟練的手，同時也在皮鞋上
反覆鍛鍊亮度。打磨過的一月
精緻且不可多得，你打從心底的認同
在收假的時候產出結晶，不再那麼
沮喪了。當然也不特別欣喜
對於繳出自由，你說：「誰又是真正
自由呢？」語氣像一個大哲學家
所以無預警的二月和三月
就在移防的混亂中，再也回不去了
雖然你承諾不會忘記，在大霧不肯散去
的場景中，依然遵循部分軍紀
在這樣一場屍變般的故事裡
就算身為最廉價勞工，終究能學會
無所謂的學問，以積極的消極
預習度過餘生最愜意的方式
活下去的動機模糊
為了撐過這漫長像未曾真正開始的旅行
請說服自己所有的忍耐都是必須的
恍然又是四月，濕涼涼一如歷史上的今天
週年紀念的早晨你蹲在路邊拔除雜草
有說有笑，可以自在穿脫保護色
如入無人之境，著迷於不切實際的權力
偶爾感到心虛，感到力不從心
竟致失眠而情緒化，對見怪不怪的名堂聽而
不聞。食而不知其味，面對一成不變
的伙食，是最想申訴的不當管教
直到就此打住的五月不期然如一種神祕的
磁場降臨，什麼都無關緊要也無關痛癢了
兵荒馬亂的時代你已服用下
足夠的雜訊，可以分辨出其中隱藏的核
一層一層脫去倒數的外衣
再度月圓之後，你就破月了
月光是如此刺眼哪！對於排在後面的人
你是離家最近的流浪漢
吃完午飯第一個回寢室平躺於床上
想像二十天之後的自由，十九天後的
寂寞，已經腐爛像不事生產的蒼蠅
四處沾染且無人聞問，長官視而不見
你的視野就從他們錯開的眼神中寬廣起來
幻覺自己全能，只是隱藏實力
一轉眼還剩下十天，草擬的告別感言
忽然一片空白好似這些日子
是沒有結論的戰鬥，一年又好幾個月的晨昏
只剩下三天！日升、熄燈
又少一天，三餐飯後
還有一輪，還有幾次的咀嚼和列隊前進？
踏出這一步，倒數，結束
脫下軍服，脫下身分脫下早已斑剝的偽裝
你揮揮手，不帶走一片迷彩
革命告一段落，且後繼有人了
忠實陪伴過的樹木們始終沒有離開
你還回頭看，都走出大門走出這微不足道的
一頁戰史了，名字已從點名簿上被刪除
就像月曆上劃掉的最後一格，像
剛到手的退伍令薄薄一張沒有真實感
青春無岸，如果認真計較身上的疤痕
會發現一切未成過往
像天空還留有記憶中的蔚藍
白雲飄過為你送行，這不是演習
是未曾確定會發生的事
自計畫好的不做計畫，且戰且走
你回頭看，再看，試圖將身體的影子看穿
看穿一年多來的淚與累、汗與憾
就在你剛才還經過的連集合場
不再生死與共，但曾經無日無夜
在你身上胡亂著色，直到刑期屆滿
時間大方向你伸出透明的手
你回頭看，看見自己才剛抵達
還在等待解散
圖說：就是從這條路退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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