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要一個人騎摩托車環島之後,竟然在出發的前兩天動搖了信心,且愈想愈覺得不對勁地深深懷疑起自己,一發不可收拾。於是開始打電話向朋友求救,想說至少約個人同行,不管刮風下雨天黑迷路都有人做伴。結果不問還好,一問打擊更大。先前還能置身事外地鼓勵與羨慕著我的朋友,全部現出原形,一口氣回絕也就算了,還脫口而出自己又不是瘋了或吃飽太閒沒事幹,怎麼可能陪我去做這種累死人不償命的旅行呢?說得我在電話這頭猶如無預警大雨兜頭潑下,全身濕淋淋還要擠出勉強的自嘲口吻說是啊是啊,真不知道我在想什麼,哈哈哈哈,差點沒被自己苦笑的演技噎到。
沒人願意做我的同路人,我還是一個人出發了。西部行程借宿在親戚朋友家,倒也平安無事。每次離開一個點,都像趕往另一個時差,產生輕微的失衡。他們都那麼熱情地接待我,像要用最短時間把我黏緊在一個不可多得的異鄉,每每令我打從心底感動,把他們都放在口袋裡與我同路而行,無聊的時候拿出來想一想,消解路上的無聊時光,比歌還溫馨,是針對心口的加油站。
到了島東,情況和方向一起大逆轉。沒有人可以依靠的漫長回程,我一個人在熱到變形的公路上,像一條剛被使用過還在等待晾乾的濕毛巾,全身是汗。白天趕路,晚上住民宿。在台東找不到路,大鳴喇叭喚住一名騎車超越我的原住民問路,他伸手比劃了一陣,換來我一頭霧水,熱心的他索性要我隨他騎上一段,總算帶我逃出那一大片的海市蜃樓。在太魯閣,與另一輛野狼機車不斷擦身,一看那人的行頭就知道也是一個人出來旅行,不知是否和我一樣在環島?他停下來拍照,我便超前他,我停下來拍照,換他趕進度。後來兩人一起停在一座廟前的吊橋這頭,一名僧人站在吊橋邊竟給我一種在賣票的錯覺。我問那野狼的主人可以進去參觀嗎?他正在停車說他也不知道但他要進去,我說那我也要,便一起給機車扣上大鎖。一直想問他是不是也一個人出來環島,終究沒問。進了廟說和尚的話,這段山裡的路我們算是有緣的人吧,這樣似乎就夠了。後來離開廟,從吊橋另一端走回路上,看見他的野狼還停在那裡,我騎車先走,過沒多久就轉身沿原路回花蓮,再經過那廟時已經不見他的車,一路上也沒再見到他。
離開花蓮走蘇花公路繼續北上,側身超車的砂石車總像再近一點就要把我壓到懸崖外側的海裡,大概是看準了我勢單力薄好欺負,走在他們前面像羊被狼追,走在他們後面又要忍受煙塵漫天,進退兩難。後來鎖定一輛駕駛技術純熟精練、穩定中求速度的休旅車,緊跟不放,再也不必忍受路上那些「飛砂走石」的威脅,一跟就跟了一個多小時,必須停車休息的時候還覺得有點不捨,到哪再去找這麼好的車子給我帶路?
旅行結束後跟朋友聊起這些偶然相遇的同路人,很開心地笑著,卻還是差點被自己的惆悵噎到。不為什麼,只是因為,那些不約而同的同路人,其實都是告別之後,便相見不相識的陌生人啊。
圖說:灰色調的路和藍色調的海,夾著未上色完成的岸,一切尚稱和平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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